轎椅在群臣邊慢悠悠地抬過,一搖一擺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秋風習習,把轎椅周圍青的薄紗掀了起來,也讓那藏在薄紗後的人出了廬山真麵目。
著明黃龍袍的皇帝無力地斜歪在轎椅,那張蠟黃消瘦的臉龐,歪眼也歪,兩眼無神,骨瘦如柴的子隨著轎椅的搖晃一一的,彷彿隨時會從麵摔下來似的。
此刻的皇帝哪裡還像三十幾歲的人,至他的年紀老了十幾歲,既憔悴,又蒼老,沒一點氣神。
風一停,轎椅周圍那薄薄的輕紗又落了下來,擋住了皇帝的形。
幾個跪在邊的朝臣目瞪口呆地看著那轎椅的皇帝,甚至沒注意到司祝已經唸完了祝。
除了宗室親王以及一些重臣外,大部分的朝臣自從皇帝去歲八月“卒”後,再也沒見過皇帝,直到今日。
整整一年過去了,即便如今的皇帝看著與曾經那個風流倜儻的皇帝判若兩人,這些大臣也還是一眼認出了皇帝。
皇帝竟然也來了太廟!!
皇帝在養心殿已經足不出戶地養了一年病,無論朝出了什麼事,都不曾現,那麼今日為何是例外呢?
那幾個朝臣心裡驚疑不定,傻乎乎地目送那轎椅慢悠悠地抬著皇帝往前殿方向而去。
“咯吱咯吱……”
有人看到了皇帝,也有人沒看到,看到的人忍不住去扯旁其他人的袖子提醒他們,於是,越來越多的人朝轎椅的皇帝看了過去。
原本莊嚴肅穆的氣氛發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
在眾人灼灼的目,抬轎椅的人把轎椅放下了,停在前殿前方。
兩個年侍手腳利索地起輕紗,一左一右地攙住皇帝的雙臂,把他從轎椅“扶”了出來。
皇帝四肢癱瘓,手腳不聽使喚,本走不了路,其實他是被人架著胳膊拉出來的,頭顱朝一側歪斜過去,彷如那斷了線的扯線木偶般。
這一下,跪在最前方的皇子、朝臣以及勛貴看得更清楚了,直愣愣地看著皇帝,還有幾分置夢境的不真實。
真的是皇帝駕親臨!
慕祐顯、慕祐易等幾個皇子的目在皇帝的臉流連了一番,便默默地收回了目,誰也沒有前給皇帝行禮。
周遭的眾臣不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起來,神各異。
某些敏銳的人已經看了出來,皇帝的龍本沒有一點康復的跡象,他像是一棵被蟲蟻蛀空的老樹,連部都已經被蝕空了。皇帝這樣子怕是活不久了……
有人往前殿方向看了看殿的慕炎,有人看向了站在典儀旁的岑,一個朝臣輕聲嘀咕道“皇怎麼來了?”
這也是其他朝臣心裡的疑問。
看岑的樣子,顯然早知道皇帝會來,那麼慕炎呢?!
“莫不是因為祭禮,特意請皇前來?”另一個朝臣不確定地低聲說道。
跪在最前麵一排的端木憲也聽到了這些人的竊竊私語聲,一臉復雜。
很多朝臣都不知道皇帝今天會來的事,但端木憲卻是早知道的。慕炎提前告知了禮部,皇帝的出現勢必會影響今日祭祀的儀程,所以端木憲作為首輔也聽說了。
端木憲隻以為讓皇帝前來是慕炎的主意,心裡多有些擔憂。
慕炎這件事辦得魯莽,皇帝畢竟是在岑的掌控下,想讓皇帝出養心殿勢必要經過岑的同意。
說句實話,端木憲也沒想到岑居然會同意,往岑那邊去,神更復雜了。
不止是端木憲,其他幾個閣閣老也是這麼想著,彼此無聲地對視著,猜測慕炎讓皇帝來可定是帶著泄憤的意思,心裡都覺得慕炎為了爭一時之氣,未免也太魯莽了。
幾乎所有人都抬頭看著皇帝和岑的方向,四周除了回響在空氣的樂聲外,沒有一點其他聲音。
岑自然也注意到了眾臣的目,一個淡淡的眼風掃了過去,眾臣嚇得打了個激靈,全都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去了。
“簌簌簌……”
習習秋風吹著幾片落葉打著轉兒飄了過來,落在幾個大臣的肩頭、發頂,卻是無人敢,無人敢拂。
前方傳來了岑的聲音“皇自知罪孽深重,今日來太廟向列祖列宗和崇明帝謝罪。”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清晰地回響在每個人的耳邊,群臣皆是一不,低眉順眼。
岑說什麼是什麼,又有誰敢說不是!
岑一邊說,一邊隨意地了袖,轉頭看向了皇帝,問道“皇,是與不是?”
“……”皇帝握了握拳頭,眸底幽深,心口更是恨意翻湧。
他艱難地環視著跪在地的那些朝臣,這些人平日裡嘰嘰歪歪的,做出一副清高的樣子,其實一個個都畏岑如虎。
他不能把希全都寄托在這些骨頭。
軍,軍隻聽命於皇帝,他們纔是他真正的倚仗!
待到祭祀進行到最後焚化祝、帛的步驟時,今日隨行的軍會進來行三拜禮,然後護送眾人離開太廟,這是他讓軍救駕的機會!
皇帝在心裡告訴自己,唯有有了軍的支援,這些早對岑和慕炎心懷不滿的朝臣們纔敢站出來支援自己。
這時,岑語氣淡淡地又重復問了一遍“皇,是與不是?”
他的聲音沒有一起伏,語調舒緩隨意,彷彿他麵對的人不是大盛皇帝,而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
如果是過去的皇帝,此刻已經失態地翻臉了。
可是自從他從昏迷蘇醒過,一次次地遭挫折,讓他開始認清了現狀。
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在雖有皇帝的名分,但也僅此而已。
想要從困境解,他必須靜待時機,一擊即。
皇帝咬了咬後槽牙,心裡是恨不得撕了岑,但終究還是忍下了,他艱難地從牙齒之間出了一個字“是。”
皇帝像是大著舌頭似的,聲音含糊不清,但是在場的人都是聽到了。
周圍又靜了一靜。
臣子們麵麵相覷,神更古怪了,若非他們今天親眼目睹,親耳所聞,他們也不敢相信皇帝會這麼說。
莫非是皇帝卒後,連腦子都出了什麼問題?
他們完全不知道皇帝和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現在能肯定的是,今天的太廟祭祀怕是沒他們之前以為的那麼平順。
有人放大膽地抬頭瞥向了前方的皇帝,隻見皇帝在那兩個年侍的“攙扶”進了前殿,與此同時,小蠍解下了岑的披風,岑也進去了。
岑一走,所有朝臣都覺得空氣一鬆,長吐了一口氣,一個個脖頸後早出了一片冷汗。
現在風一吹,眾人都覺得涼颼颼的,覺得自己簡直是要嚇出心疾來了。
被架進了前殿的皇帝心裡多有些張。勝敗在此一舉。
他費了這麼大的功夫,終於離開了養心殿那個牢籠,這一路,皇帝是忐忑的,怕功虧一簣,也預想過各種變數,如岑臨時反悔了,或者慕炎反對。
幸好,一切順利,他終於還是來到太廟了。
皇帝的眸底掠過一道異常明亮的芒,抑著快要翹起的角。
禮親王作為宗令自然也在,看著皇帝被人“扶”了進來,心裡又驚又疑慕炎和岑的葫蘆裡到底埋的是什麼藥?!
其他幾位宗室王爺們都默默地看向了禮親王,想看看他到底事先知不知。
氣氛微凝,所有王爺們都是斂氣屏息。
這時,莊嚴的樂聲再次停止,典儀宣佈“奉祝、帛送燎”,司祝、司帛立刻請祝、帛出前殿,恭敬地送至燎爐焚化。
見狀,皇帝眼睛的更亮了,暗道快了。
禮畢,慕炎從團站起來,神冷淡地看向了皇帝。
自皇帝癱瘓在榻後,每次見到慕炎,都不得不屈辱地仰視對方,此刻終於能與他麵對麵地平視,卻也沒覺得痛快。
他驟然間發現,不知何時,慕炎長得自己要高了大半個頭。
俊的青年形頎長拔,目明亮銳利,他隻是這麼站在那裡,恍如一把鞘的名劍,散發出一無堅不摧的氣勢,連站都站不穩的皇帝立於他旁,顯得如同垂暮之年的老者。
慕炎冷聲道“既然皇叔是來此謝罪的,那跪下吧,為十九年前犯下的殺戮,為這些年的禍國殃民,向列祖列宗謝罪。”
“……”皇帝瞪大眼睛看著慕炎和他旁的安平,心裡再次後悔自己當年沒有斬草除。
安平嫌惡地瞥了皇帝一眼,覺得多看他一眼都臟,催促道“還不讓他跪下!”
兩個年侍立即領命,強勢地把皇帝往團了下去……
皇帝想要掙紮,可是他的四肢都不聽使喚,他的掙紮像嬰兒似的無力,目不甘地看著前方崇明帝的牌位。
他不想跪,也不願跪!
“踏踏踏……”
後方突然傳來了整齊的腳步聲,整齊得彷彿是同一個人發出的一般。
來了!終於來了!皇帝急切地轉頭往殿外看去,對他而言,連扭頭這個作都那般吃力,使出了吃的勁兒才勉強把頭轉過去一些。
殿外,近百名旗手衛的軍踏著整齊劃一的步伐朝前殿方向而來,兩列軍士兵十步一崗地在殿外兩邊站好。
旗手衛指揮使則帶著兩個親兵大步流星地一直走到了前殿的正門外,雙手抱拳,正要行禮,被皇帝打斷了
“張勉華,快!快救駕!”
“他們……慕炎,岑,安平……他們都是臣賊子!”
被侍押著跪在團的皇帝猶如看到了救星似的,吃力地高喊著。
然而,即便他用盡了全的力氣,他的聲音也不過是常人說話的音量,最多也是前殿的幾人聽到而已。
一眾親王郡王登時覺得頭皮發麻,恨不得本沒聽到。
皇帝又看向了禮親王,再道“皇叔,慕炎謀害朕,是弒叔……也是弒君!”
隻是說了幾句話,皇帝已經是氣籲籲。
他目灼灼地盯著禮親王,現在有了旗手衛的支援,又有禮親王出麵,外麵還有武百作為見證,這可是一個名正言順治罪慕炎的大好機會!
慕炎如此肆意妄為,攪朝綱,自己現在也是順應民心!
這一次,真是天時、地利、人和。
“……”禮親王是一個頭兩個大,一會兒看看皇帝,一會兒看看張勉華,一會兒又看看慕炎,腦子一時有些混。
其他親王郡王們全都抿著,一聲不吭,心裡多有幾分同禮親王。這宗令可不好做啊!
須臾,禮親王把拳頭放在畔,清了清嗓子,遲疑地看著慕炎問道“阿炎,這是怎麼了?”禮親王勉強出一個笑,語氣好生好氣的。
皇帝沒想到禮親王會是這番表現,心一冷。
慕炎又斜了皇帝一眼,負手而立,似笑非笑地說道“皇叔,您可是親口說要來謝罪的,君無戲言,這纔不到半盞茶功夫不認了嗎?”
皇帝臉鐵青,覺得禮親王是不能指了。
他恨恨地再次下令道“慕炎和岑……勾結黨,以下犯,膽敢朕,罪無可恕!”
“張勉華,給朕拿下……這兩個逆賊!誰敢違抗,格殺勿論!”
最後四個字,皇帝說得是殺氣騰騰,可他現在跪在團,說話時,又含糊不清,氣勢總是了幾分。
然而,張勉華依舊站在前殿的正門口,一不,既沒有進殿,也沒有退下。
慕炎勾笑了,俯視著跪在團的皇帝,搖頭嘆氣道“果然是不認賬了啊!”
“也是,皇叔從來是這樣,無論是十九年前,還是現在。”
“一個弒兄奪位、荒奢靡、差點讓大盛國破家亡之人,又怎麼懂得反省什麼是錯呢?”
隨著慕炎的一句句,皇帝氣得角直哆嗦,頰側的抖不已,連膛也隨之劇烈起伏著。
慕炎背手朝皇帝走近了兩步,皇帝下意識地想要退,但是他的被兩個侍地桎梏住,本彈不得。
慕炎長長的影子投在皇帝歪斜猙獰的五,映得皇帝越發猥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