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與衆姬和雲娘坐在左邊的席位,肖月潭等則坐在另一邊,氣氛熱烈。雲孃親自向四人奉茶,還不斷向肖月潭拋眼。肖月潭瞥見他,當然要裝出不大留神的樣子。
項龍到自己與廳的氣氛格格不,正躊躇應否進去,一名本站在祝秀真後的婢子移過來,厭惡地道:“小姐說這裡沒有你的事,管事去打點其它事吧!”
項龍聽得無名火起,向祝秀真去,只見眼尾都不向自己,只是角出不屑的神,不由向那婢子低聲冷喝道:“滾開!”
婢子怒極朝他瞧來,看到他雙目出森寒的電,花容失,退了兩步。項龍心想這就是寧要人怕不要人的效果,大步走進廳。
菲見他進來,亦覺有點不合他的份,蹙起黛眉介紹道:“沈良是我們歌舞伎團的新任管事,快來見過談先生。”
肖月潭長而起,與項龍同行見面之禮,笑道:“沈兄長相非凡,以後我們要多多親近。”
三個隨他來的客卿均奇怪,肖月潭一向恃才傲,有對人這麼親熱,何況對方只是歌舞伎團區區一個管事。就算是創辦三絕石素芳那歌舞團的金老大金就,地位仍難和石素芳相媲,在權貴眼中只是一個較有地位的奴材而已。董淑貞、雲娘、祝秀真等亦心中奇怪,不明白肖月潭爲何如此禮待項龍。兩人則是心知肚明,難掩異地重逢的狂喜。
肖月潭請項龍在旁的席位坐下後,爲避人嫌疑,不敢談,與菲等暢聊起來,話題自離不開音律詩歌的題材。項龍對此一竅不通,想口說上一句都辦不到。
只聽其中一名幸月,生得小玲瓏,姿比得上祝秀真的姬道:“聽說談先生常到民間採風,收集民謠,而《齊風》在《詩經·國風》裡乃采的部份,想這次先生必不會空手而回。”
陪肖月潭過船來的一名仲孫何忌的英俊儒生正和其它兩人神魂顛倒地瞧著菲,聞言笑道:“談先生近數年曾經兩度到齊國,早滿載而歸。”
項龍聽得有悟於心,知肖月潭因厭倦骯髒的政治遊戲,故縱詩歌文藝,反贏得超然的地位。
董淑貞欣然道:“那更要向談先生請益。”
肖月潭一捋垂須,神態瀟灑,令項龍想起在邯鄲初會他時的景。這麼多年了,他怕該有四十歲左右。但看來仍是年輕而有活力,難怪雲娘這麼迷他。
他謙讓兩句,油然道:“來自民間里巷的採風,不外描寫風土民,表現民間的悲歡離合,但數最人的,仍是描寫戰爭和男歡的詩歌。所謂家貧則思良妻,國則思良將,苦難中每見真,誠不爽也。”
雲娘微笑道:“民間的歌率直大膽,齊人居於大海之濱,思想一向奇詭開放,齊歌當更加采,談先生可否唱兩首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肖月潭在衆求的目下,拍幾唱道:“既鳴矣,朝既盈矣!匪則鳴,蒼蠅之聲。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匪東方則明,月出之。蟲飛薨薨,甘與於同夢。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
這首曲描述的是在靜謐的夜裡,幽室一對人會的人景,抱怨是那可恨的公因日出鳴吵醒他們的甜夢。的催男走時,男的卻說那只是蒼蠅在。子又說東方亮了,男的卻指那仍是月亮的芒。的沒法,惟有說若那是蒼蠅的嗡嗡聲,我願陪你再共諧好夢,但若你應該歸去而仍不走,會惹其它人說你不是。此曲旋律素樸自然,容熱烈誠摯,描寫生,充滿生活氣息。由肖月潭那帶點嘶啞又充滿磁的嗓子唱出來,誰不容。
項龍心迷神醉之時,天籟般的人聲音由菲的檀口吐出來,接下去唱道:“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東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闈兮。在我闈兮,履我發兮。”
此歌描寫的是另一對男幽會的景,以男方作第一人稱自述,說的是當東方的太初升時,一位溜到我的屋,輕輕伴隨我的腳步。爲何來呢?或者只是偶然來到,見我正沉擲躅,故才伴我同行吧!
項龍尚是首次親聆的歌聲,只覺風格奇特,與蘭宮媛和石素芳並大不相類,其它以前聽過的歌姬更是絕不能與之媲。不但唱得極好,還有種不守規,離經叛道的意境。就像在彩虹般澤的流雲似水中,浮載著沉鬱而濃得化不開的深。歌聲變化萬千,抑揚頓挫,呼氣吸氣與歌聲結爲一,無限地加強了詩歌的染力。一字一句的輕地把整個景安置在音樂的空間裡,奇異的篤定更使人懾得不敢不全神靜聽。唱罷項龍跟著肖月潭等轟然好。
肖月潭一點沒因自己的采被菲完全掩蓋而不悅,誠切問道:“此曲從未得聞,不知是否小姐新作。”
菲淡淡道:“正是菲新作,讓四位先生見笑了。”
肖月潭等人讚歎不已。
肖月潭方面另一遊吉的壯漢嘆道:“得聞小姐天籟之音,頓起朝聞道、夕死可矣之慨。”
菲謙讓道:“遊先生過譽。”
至此項龍方明白菲能得盛名,備各國王侯尊崇,確有道理。對這麼一位多才多藝的,誰能不惜?當然,假若要引退,當是另一回事。在的芒下,董淑貞等只能算作陪襯明月的小亮星。
肖月潭的聲音響起道:“我們四人無不羨慕沈兄,若你的管事之位可以讓出來,保證我們要爭得頭破流。”
項龍從沉思驚醒過來,苦笑道:“談先生真會說笑,小弟還是首次聽到大小姐的歌聲哩!”
四人大訝,肖月潭的驚訝當然是裝出來的。雲娘爲他們解釋清楚。
仲孫何忌乘機試探項龍的深淺道:“沈管事有何評語呢?”
項龍隨口應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今趟連菲都爲之容。
項龍心慚愧,赧然道:“小弟對音律是門外漢,但大小姐的歌聲確教小弟顛倒迷醉。”
遊吉大訝道:“難怪通相人之道的談先生要對沈兄刮目相看?沈兄用辭運語之炒,是遊某生平罕遇,什麼‘門外漢’、‘顛倒迷醉’,無不刻劃得木三分,更不要說‘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這可傳誦於世的絕句。”
項龍知道不宜鋒芒太,不敢再說話,更不敢接包括菲在許多正向自己灼灼而視的目。
董淑貞道:“談先生剛纔隨手拈來的齊曲非常迷人,難怪孔丘當年到齊,耳聞目睹韶樂的演奏盛況,有‘三月不知味’,又有‘盡善盡’的讚語。”
肖月潭笑道:“上次看完董小姐的九韶妙舞,談某到現在仍不知味如何哩!”
衆人笑了起來。董淑貞更是神歡暢,大爭回不面子。項龍暗忖原來董淑貞擅舞,怪不得能坐上歌舞伎團第二把椅的位置。不知不覺已是三更時分,肖月潭等仍是依依不捨。
雲娘更是捨不得他走,嘆道:“若這艘船大一點就好了,那樣在到臨淄的幾天途程中,可和談先生暢論古今曲樂。”
遊吉熱切地道:“只要有一角之地,我們於願足矣。”
董淑貞道:“怎可委屈四位先生,大可教人讓出幾間房來,四位若不嫌棄……”
仲孫何忌等喜出外,連聲答應。
項龍心中一道:“我那間房只得小弟一人,若……”
肖月潭乃跑慣碼頭的老狐貍,哪還不會意,大笑道:“就讓談某和沈兄同居一室,好多聽點沈兄的絕妙言詞,明早再教人送來我們的用品。”
回到房裡,吹熄油燈,兩人坐在地席一角暢敘離。
肖月潭聽畢他逃亡以來的遭遇,讚歎道:“龍率領著千軍萬馬之時,固然把東方諸國弄得人仰馬翻,人人驚懼;想不到其後單槍匹馬,亦到搞得天翻地覆。現在韓趙魏三國在龍西返之路上重重佈防,如若貿然回去,風險實在太大,你更不值得冒這個險。”
項龍道:“楚人有什麼反應?”
肖月潭道:“完全沒有反應。但人心難測,楚境亦非絕對安全。照我看,龍該先避避風頭,使三晉深信不疑你確已回到中牟,再從容由我掩護你回秦好了。”又道:“我會使心腹回報咸圖管家,再由他向嫣然等報平安,你可放心到齊盤桓一段時間。”
項龍苦笑道:“你可認我出來,別人難道不可以嗎?”
肖月潭細看他一會,道:“你留了須後加上消瘦不,樣子確變得很厲害。我也因你呆瞪著我,兼之我兩個月來一直擔心你的事,才認了你出來。我通易容之,只要做點手腳,修飾一下你現在雜無章的鬍子,又改變你的發形,加上頂冠,保證田單與你面對面都認不出你來。說到底,誰像我般認識你那麼深呢?”旋即笑道:“讓我傳你口吃之技,那就更沒有破綻。以你現在的份,接的頂多是田單下面的人,何須擔心。”
項龍一顆心登時活躍起來。說真的,他實在有點不捨得離開菲,那不是有什麼不軌企圖,而是很想看看的歌舞,並盡保護平安離齊之責。忽又頹然道:“你若改變我的形貌,歌舞伎團的人會怎麼想?”
肖月潭輕鬆地道:“我可以逐點逐點改變你的樣子,那就誰都不會覺察,還以爲你因發須的改變而看似有點怪異,放心吧!龍該知道我肖月譚的本領。”
項龍心懷大放,笑道:“我怎敢不信任你的本領,對你的風流本領更是佩服得五投地。”
肖月潭道:“你是說雲娘和淑貞嗎?兩個人都是骨,不信你可試試看。”
項龍失聲道:“董淑貞都給你弄上手?”
肖月潭道:“董淑貞和很多人都有一手,此事有何出奇?不過的陪夜費是們中最昂貴的,和溫存一趟夠你疼。”
項龍皺眉道:“那們和有何分別?”
肖月潭道:“當然有分別,你要先哄得們歡心,還要千求萬請,方可一親芳澤。嘿!以前搭線的是張泉那小人,現在豈非換了你嗎?”
項龍愕然道:“我豈非變扯皮條的公?”
肖月潭不解道:“什麼是扯皮條?什麼公?”
項龍苦笑道:“不要談這些沒趣的問題,這次究竟還有些什麼人會到齊國來賀壽?”
肖月潭冷笑道:“呂不韋正是其中一人,你知該不會有什麼好事吧!”
項龍心中一震,想起單說過齊國未定太子人選的話。在這瞬間,他已知道奇異的命運,正以最奇異的方式,把他捲進這個漩渦裡。秦國不是正和東方五國戰嗎,爲何呂不韋可大搖大擺地出使來齊。同時想起久無音訊的善。他會在臨淄遇上嗎?
項龍盤膝坐在席上,讓半跪於後的肖月潭在他頭上弄手腳。
老朋友低笑道:“我雖通裝神扮鬼的易容,但自己真正用上的機會卻不多,反而是在你上發揮得淋漓盡致,確是異數。”稍頓續道:“我改變你束髮的方式後,再把你的須鬢分多次染得變有許花白,使你的年紀看上去大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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