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辦好了,但是慕炎沒急著走,想著方纔門房說過端木緋應該快回來了,他決定厚著臉皮多賴一會兒。
慕炎笑瞇瞇地沒話找話道“姐姐,我聽說李家二舅父、二舅母後天要啟程回閩州了吧?”
“後天一早。”端木紜點頭答道,下一句把話挑明,“蓁蓁現在不在家。”
慕炎對於端木紜的冷淡全不在意,繼續厚著臉皮與搭話
“那我後天一早也一起跟你們送送二舅父和二舅母。”
“我這邊也給閩州的外祖父他們備了些節禮,到時候我讓我的人護送這些節禮一起跟他們路吧。”
“姐姐,我最近得了幾盆花,品相不錯,有‘紫龍臥雪’、‘硃砂紅霜’、‘玉翎管’、‘瑤臺玉’,我讓我家的花匠先養幾天看看,沒問題的話,過兩天,我讓人送來你和蓁蓁品品。”
“……”
哪怕端木紜不說話,慕炎一個人也能自己把話題往下接,從李家說到花說到端木緋的及笄禮。
聽到後來,端木紜的神略略緩和了一些,覺得慕炎也算有心了。
很顯然,他派人護送節禮是藉口,一路護送李傳庭夫婦回閩州纔是真,畢竟,李家是武將,顧忌也多,李傳庭夫婦本沒從閩州帶多人手來京城。
慕炎一坐是近半個時辰,不僅把端木緋等回來了,連端木憲和端木珩也回來了,於是,他最終還是沒找到機會與端木緋私下說話,隻能過了一把“眼福”,最後被端木憲嫌棄地趕走了。
既然端木紜已經認可了,慕炎也沒再為難禮部,九月初九太廟祭祀的儀製終於定了下來。
禮部本來還以為這件事還得折騰好些天,得到訊息時,簡直是喜極而泣。
禮部尚書範培驚喜之餘,覺得怪,便特意去打聽了,這才知道原來慕炎昨日去了一趟端木家才定下的,心裡猜測肯定是端木四姑娘勸了,慨真是有母儀天下的風範。
禮部這邊更忙碌了,繼續準備著太廟祭祀的事宜,與此同時,朝的那些抗議聲沒停止過,更有人勸不了慕炎,乾脆直接沖去華殿門口把端木憲給攔下了,還一副苦口婆心地勸了端木憲一番。
“端木大人,攝政王年紀輕,難免意氣用事,您既是首輔,又是長輩,也該看顧提點著一些。”
“九月初九太廟祭祀,不僅是皇家祭禮,也涉及朝堂,關乎皇家威儀,應當遵從祖製、禮法,謹言慎行,謙遜禮讓,才能為天下百姓之表率。”
年逾古稀的員委婉地提出建議,希端木憲主去和慕炎說,這件事不和祖製。
與他隨行的還有另外兩位員,在後方頻頻點頭,覺得他所言甚是。
端木憲的臉一下子青了,憋了滿肚子的火。
這些人又來了,又是這樣彎彎繞繞的,雖然半個字沒提小孫的名字,可說什麼自己是慕炎的“長輩”,還說什麼“謙遜禮讓”、“表率”雲雲,話裡話外全都是往小孫端木緋指。
自家小孫哪裡不好啦,要他們這些外人囉裡囉嗦的,自己還沒嫌棄慕炎那臭小子呢!
端木憲先隨手撣了撣袍,這才慢悠悠地說道“素聞曹家乃是詩書禮儀之家,謙遜禮讓,不驕不躁……”
曹大人自得地微微昂起了下,麵一傲然之。他們曹家可與端木家這等寒門不同,是出了五代進士的書香世家。
端木憲繼續說著“聽聞曹大人最近家有喜,剛抱了曾長孫,四代同堂,這可是天大的福氣!”
“……”曹大人卻像是被人打了一掌似的,臉霎時僵住了。
他的二孫子個月剛有了庶長子,隻不過,他這二孫子還沒娶妻。沒娶妻先有了庶長子,這種事傳出去可不好聽,不僅壞曹家的名聲,也有違禮法。端木憲顯然是在嘲諷自己連自家都管不住,還好意思口口聲聲說什麼祖製禮法。
端木憲本不在意對方怎麼想,別人當麵跑來打他的臉,他當然也不會跟對方客氣。
“滿月宴時,可別忘了給本送帖子。”端木憲丟下一句後,施施然地走了,隻留下一道閑雲野鶴般的背影。
留在原地的曹大人臉青了又紫,紫了又紅,心頭的怒火節節攀升。
與他一起來的兩個員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其一人道“曹大人,時候不早,不如……”
他想給曹大人一個臺階下,可是正窩火的曹大人恍若未聞,大步地往前走去,裡道“我要去見皇!”
另外兩個員傻眼了,他們敢來勸端木憲,但求見皇帝那可是另一回事了,這不是擺明和岑對著乾嗎?!
兩個員麵麵相看,誰也沒有追去,隻覺得曹大人真是瘋魔了。
曹大人正在氣頭,也沒管那兩人是否跟,悶頭從華殿門口一直沖到了養心殿外。
養心殿外,如同平日裡一般,有七八個錦衛把守著。
曹大人自是不敢闖,撲通一聲在養心殿外跪了下去,一派英勇無畏、正氣凜然的樣子。
大盛朝,重輕武,對於言一向寬泛,也給予他們跪諫的權力,當然,為君者接不接那是另一說。
幾個錦衛見他沒闖,也沒理會他。
曹大人昂著頭跪在地,扯著嗓門對著養心殿的方向高喊起來
“皇,攝政王不顧祖製,一意孤行,這是國之相!”
“皇,您讓攝政王監朝,實在是所托非人啊!”
“現在朝廷人心渙散,百相繼告病,政務積,長此下去,實在不堪設想!大盛危矣!”
“……”
曹大人越喊越大聲,呼天喊地,真恨不得整個皇宮的人都能聽到他的哭訴。
他聲嘶力竭的哭喊聲也同時傳到了寢宮的皇帝耳。
躺在龍榻的皇帝猛地睜開了眼,一雙布滿的眼睛更渾濁了,眼眶深深地凹了進去,瘦得皮包骨頭。
自從“那天”以後,皇帝明顯地覺到他的日子變得更加難熬了。
三皇子救駕失敗了,這也意味著他困的最後一希徹底破滅了。
皇帝隻覺得他彷彿置於一片冷的泥潭,他越掙紮,陷得越深……
如今,養心殿的侍與太醫們都明目張膽地開始無視他,他邊隻剩下了永聚一人服侍。
“嘩啦啦……”
一旁的永聚正俯在銅盆清洗著巾帕,然後將其絞乾,水聲讓外麵的聲音不甚清晰。
皇帝皺了皺眉,側耳傾聽著外麵那斷斷續續的聲音,約能聽到“太廟”、“祭祀”、“端木”之類的詞。
永聚絞乾了巾帕,仔細地給皇帝著臉。
皇帝抬手想示意永聚先停下,可是他的肢不聽使喚,右手隻抬起了不到一尺。
皇帝艱難地說道“永聚,怎……怎麼了?”
他一說話,歪斜了,口水自角淌下,形容狼狽。
永聚眸一閃,又替皇帝掉了角的口水,也側耳聽了一番。
曹大人還在養心殿外嘶吼著,幾堵墻壁隔著,永聚聽得也不甚清晰,但是他約莫知道是怎麼回事,隻聽幾個關鍵詞明白曹大人到底在說什麼了。
永聚立刻恭敬地答了“皇,外麵這位大人應該是在說九月初九太廟祭祀的事。”
太廟祭祀!皇帝瞪大了那雙渾濁的眼睛。他怎麼不知道?!太廟祭祀那可是要由皇帝親祭的,唯有皇帝重病時,纔可以由太子代為主持。
也說……
皇帝額角的青筋跳,怒氣似乎要沖破他的麵板。
永聚還在說著“當日,攝……慕炎想讓端木四姑娘也參加,朝廷下都覺得他們兩人還未大婚,於禮不合。”
永聚和皇帝一樣被困在養心殿,一步也不得離開,但是他皇帝好,好歹還能四行走。他不時找養心殿的一些小侍打探朝野的向,即便那些小侍不耐煩理會他,可是他們私下閑聊時,還是難免會讓永聚聽到一些。
皇帝聽到這裡,轉怒為笑,可是他臉的五不控製,眼斜歪,麵龐看著猙獰扭曲。
這慕炎真真是個都還沒長齊的黃小子!
他為了討好岑,竟然如此奴骨地去討一個小丫頭的歡心,把祖宗規矩視為無,不要臉麵,簡直丟盡了慕氏的臉麵!
可笑!真真可笑!
皇帝幸災樂禍地笑著,等著看好戲。
慕炎做事肆意妄為,胡作胡為,這下可好了,引得朝臣都不滿了,這下可有的鬧了!
皇帝最瞭解朝這些個臣,全都自詡清高,對於所謂的規矩禮數以及氣節什麼的,尤為看重。
慕炎這回犯了這些臣的逆鱗,這下場麵恐怕不好收拾,到養心殿外哭訴的此刻不過外頭這一人,可是這朝其大的大臣怕也都是蠢蠢……
“永聚,你還……知道什麼?”皇帝艱難地又問。
皇帝這一問,永聚便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來,道“皇,最近還有不朝臣都告病在家,沒有去衙。”
果然!皇帝聞言,心更喜,覺得痛快了不。
皇帝哈哈大笑,他的笑聲自底深發出,膛隨之起伏不已。
“慕炎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德,還想執掌朝政,簡直笑話!”
“岑也是個……眼瞎的,挑來挑去,挑了這麼……個刺頭!”
“鬧吧!都鬧吧!朕等著……看他們狗咬狗!”
皇帝痛快地發泄著心頭的沉鬱,整個人一下子神了幾分。
永聚沒有介麵,默默地用巾帕繼續給皇帝拭起來,完臉,再拭下和脖頸……
皇帝還在口齒不清地繼續罵著“岑一定……會後悔的!慕炎這臭小子……遲早要犯眾怒,這朝堂可不是……”
皇帝罵著罵著,突然噤聲,眉峰之間變得淩厲起來,似是若有所思,又似是在冷笑,晦暗的眸底又略略有了一彩。
永聚以為皇帝子不適,放下巾帕,躬張地朝榻的皇帝看去。
他現在和皇帝是綁在一起的,要是皇帝有個萬一,那麼他也沒有存在的價值了……岑會如何置他?!他的死活對於岑而言,無足輕重,也是對方一句話的事。
永聚的眼睛一對皇帝的,聽皇帝冷冷地吩咐道“來人!”
皇帝這兩個字的吐字倒還算清晰。
“皇……”永聚又朝皇帝湊過去了一些。
皇帝不耐地又了一遍“來人!”
永聚終於意識到皇帝不是找他,試探地說道“皇,奴才這去袁公公?”
皇帝沒否認,永聚知道自己的理解沒錯,趕忙從寢宮出去了。問了外麵的小侍後,他去了西偏殿求見袁直。
“袁公公,皇公公過去。”永聚客客氣氣地說道,臉賠著笑。形勢人強,他如今落到這個地步,人人都能踩一腳,對袁直也隻能恭恭敬敬。
袁直悠然地喝了好幾口茶水,這才慢悠悠地起了,跟著永聚去了皇帝所在的寢宮。
皇帝目灼灼地看著袁直朝自己走近。
“參見皇。”袁直隨意地對著龍榻的皇帝拱了拱手,態度輕慢。
皇帝也懶得跟這逢高踩低的閹人計較,直接問道“九月初九是不是……要祭奠偽……崇明帝?”
最後三個字,皇帝說得是咬牙切齒。
“回皇,正是如此。”袁直應聲的同時,淡淡地斜了旁邊的永聚一眼。皇帝是從何人口聽說了這件事,不言而喻。
他們說話的同時,曹大人呼天地的吶喊聲還在時時現地傳來
“皇,群臣離心,朝廷岌岌可危,臣實在不忍啊!”
“皇,您要是聽到了……”
風一吹,樹枝搖曳作響,外麵的聲音含糊不清了。
袁直連眉都沒抬一下,隻看著皇帝問道“皇可有什麼事?”
皇帝眸底掠過一道霾,一閃而逝,握了握手,才徐徐道“朕這些日子來……日思夜想,覺得愧對皇兄。”
“事都過去十九年了,朕也該在皇兄的靈前……去祭祀一番。”
既然去祭祀,那意味著皇帝要對著崇明帝的牌位下跪。
垂眸立在一旁的永聚一驚,飛快地朝皇帝看了一眼,心道皇帝還真是能屈能了。皇帝雖然沒直說,但是他的意思顯然是表示他要去崇明帝的牌位前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