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返程的牛車上，周家阿還有空思量著如何坑兒子，不過很快就沒這個閑工夫了。

搬家那就不個事兒，問題出自于老天爺。

也不知是怎麼搞的，今年的雨水特別多，雨勢還格外得大。似乎自打周蕓蕓出嫁之后，老天爺就隔三差五的下起雨來。初春那會兒還能湊合一下，哪怕雨再多，因著并不是連著下的，看起來倒是還能應對。

可隨著天氣越來越熱，夏日悄然而至，原本的雨連綿直接變了大雨傾盆，及至到了上個月，愣是一口氣下了十來天的暴雨，把地里的莊稼沖了個一多半。

本來想著，前些日子好多了，多半人家也忙著補種，周家阿也趁機去縣城里置辦了家業。結果，萬萬沒有想到，才剛回了楊樹村，當天夜里就暴雨來襲，且眼看著并沒有一丁點兒放晴的跡象，天空就跟破了個大窟窿一般，見天的往下頭潑著雨水。

到了月底，村子里多半天地都遭了難，一開始還有人補種，到了后來索由著它去了，不是不作為，而是實在是來不及。便是要搶收，那也還不到收獲季節，只怕這一季是白忙活了。退一步說，即便立馬停了雨，恐怕糧食減產也是必然的。

一時間，村里是唉聲嘆氣，更有人忍不住嚎啕大哭。

村子里有錢的人，起碼有一多半是窮得叮當響，靠賃田為生的。另一些人，也多數僅僅是自家有田，就如同周蕓蕓不曾穿越前的周家那般，小日子過得還湊合，卻也稱不上有多富裕。唯二稱得上是有錢人的，只有張里長家和周家。

相較于其他人家，周家和張家算是最淡定的，盡管損失也是有的，可畢竟他們都有積蓄，也有存糧，即便真的顆粒無收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這里頭，最為憂心的恐怕就是二房了，誰他們買下了周家全部的田產呢？先前大家伙一道兒干活，田產之類的屬于周家公中，因此并沒有太大的。然而，自打周家分家以后，況卻是立馬發生了變化，如今損失的可都是二房的財產。

便是如此，他們哪個都比不上周家阿，阿才是真正的坐立難安，憂心忡忡。

記憶中，仿佛也有那麼一年大雨傾盆，從初春到初秋，暴雨一直不曾停歇過。彼時，周家阿年歲還小，只記得兵荒馬的場景，以及暴雨停歇之后的滿目瘡痍。

勉強又忍了兩日，周家阿實在是忍不住了，索喚了全家人一同商議。

雖說早已提了分家，可畢竟還不曾真正搬離。同一個院落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哪怕心如周家阿，也僅僅是想著等搬到縣城以后，再慢慢的疏遠那些個蠢貨，完全不曾想過在村子里就鬧翻。

如今眼瞅著這雨越下越不對勁兒，周家阿心下直犯嘀咕，在召集了全家人后，便一五一十的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周家眾人面面相覷。

其實，在多半人看來，下幾場雨真心不算什麼。當然，因著雨勢過大影響田間地里的收倒是真的，可問題是，莊稼人本就是靠天吃飯的，這種況也在預料之中，假若到時候真的顆粒無收了，若家有余糧的自是好生過日子，反之則會選擇進城打短工，或者更狠一下，賣兒賣渡過難關。

誰會一看到下雨就想起各種災難呢？

“阿娘……”周家大伯遲疑著想要開口勸上一勸，哪知話還沒出口，就被看出了他心思的周家阿懟了一臉。

“你個蠢貨給老娘閉！”周家阿想也不想先噴了一句，轉而看向周家阿爹，“三牛、大金，回頭瞅著雨勢小點兒了，趕把家里的糧食拉到縣城去。擱在我剛買的小院里，或者索擱在蕓蕓那兒都，反正別在擱村里了。”

周家阿爹一臉的茫然，似是完全沒明白他娘這話的意思，好在甭管是否明白，起碼他不會自作主張，因而只點頭答應道：“好的，阿娘。”

一旁的大金也連連點頭，周家的糧食哪怕賣了多半，剩下的也著實不，哪怕家里的牛車不，要全部運過去，也要好幾趟了。

見這倆還算聽話，周家阿的心略好了點兒，這才向另兩個兒子吩咐道：“我瞅著這天遲早要變，倒不如趕往縣城里去。先前買的那個院子是不大，可著點兒也不是住不下咱們家這些人。便是真的住不下了，到時候或買或賃都，反正咱們都走，趕走！”

周家大伯和二伯面面相覷，又因著周家大伯剛挨過罵，便由周家二伯開口問道：“阿娘，你說的變天……咋個意思？”

“這都看不明白？下了那麼多天的雨，咱們這大青山又在長河的下游，到時候一旦決堤，咱們這一片都得玩完！”周家阿憂心忡忡的道，“連鎮上都不保險，要去就得去縣城！我記得，我六七歲那一年，附近幾個村子都淹了，鎮子也淹了一多半，唯獨縣城那頭，太太平平的，什麼事兒都沒發生！”

聽周家阿這麼一說，其他人即便不怎麼贊同也皆不曾立刻開口，倒是剛回來不久的周家大伯娘極是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小聲嘀咕著：“那咋不干脆去府城，去京城呢？豈不是更好？”

“閉上你的！老娘說話哪里有你的份兒？！”周家阿毫不猶豫的懟了一臉，且索放話道，“一個兩個的，別以為我在嚇唬人，老娘沒這個工夫跟你們這幫子蠢貨磨嘰！趕的，連夜給我收拾東西！所有的牛車都給我趕起來，回頭到了縣城里，我再去向飴齋借牛車、騾車、馬車，反正所有人都給我走，全部都走！”

盡管周家阿素日里在家中都保持著絕對的威信，可像今個兒這般一點兒余地都不留的，卻是從未有過的。

不對，還是有的，在多年前那個群狼下山的寒冬了，周家阿便是如今個兒這般，一點兒面都不講，只所有人都聽的。

——所以是真的要出事了？

這麼想著，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起來，畢竟正如周家阿所言，沒那個閑工夫跟兒孫們開這種扯淡的玩笑。就連周家大伯娘也閉了，是蠢是傻，卻還不至于拿自己的小命不當一回事兒。

……

因著外頭的雨一直沒有停過，便是有牛車，搬運東西也一樣極為費勁。可周家阿一言既出，全家上下當然要跟著忙活了。

先搬運的自然是糧食，也虧得前些日子雖變賣了不，可留下來的，卻也足夠全家人吃上一兩年的了。糧食都是早先就用籮筐裝好的，倒不用太費勁兒收拾，只需要在搬上牛車時，拿巨大的油布遮蓋住就了。其實，是糧食這一項，也至要搬個七八趟，畢竟雨天路，他們并不敢裝太多。

所有的男丁都跟著周家阿去了，除了三山子以及下頭的小崽子們。至于眷們也沒閑著，或是在家里收拾東西，或是去給親朋好友報信。

沒錯，就是報信。

洪災跟其他災禍不同，既然已經看出了苗頭來，只要趁早離開那就能保證平安，且這是天災而非人禍，不存在路上遇到什麼危險之類的。因此，周家阿的意思是，能離開的都離開，哪怕不是親眷僅僅是陌生人，那也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也因著如此，留下的眷們各東奔西走，希盡可能的多勸服一些人。

親朋里頭，三家肯定是要通知的，包括二那邊，哪怕素日里偶有嫌隙，在這種關鍵時刻還是得講點兒良心的。

“啥？會發大水？天……”三驚呆了。

來村里報信的是三囡，其實比三還心急，畢竟名下的田產，還有家禽牲畜都不，真要是出了事兒，哪怕不至于本無歸，損失卻是注定的。好在心疼歸心疼，到底還是知道分寸的，尤其愿意聽周家阿的話，當下便將阿叮囑的事兒，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三。

跟三囡一樣，三也極為信任周家阿，在看來，這個大嫂哪怕子再惡劣，明卻是真的明，反正就是啥都吃，唯獨就是不吃虧。

這樣子的人，會無緣無故的扯謊糊弄人？再怎麼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干也不會這麼做的！！

“！三囡你回去告訴你阿，就說我知道了，這就收拾東西往縣城里去！對吧？是去縣城吧？那頭該是沒啥問題吧？”

“嗯，我阿說的就是去縣城里，甭管是現買個房舍，還是賃兩三個月都，錢沒了還能再賺，人沒事兒就。別去鎮上，阿說鎮上也不保險，左右都要跑，索跑遠點兒，小命最要。”

“行了，三知道了，你趕回家去，瞧著雨又下大了。”三一面叮囑三囡，一面回頭高聲喚起了兒孫。

三囡卻道：“不的，我還要去其他人家。阿說，村里頭就給我了，大伯、阿爹還有哥哥們要運糧食出去，我嫂子們也要去娘家報信，只留了大伯娘和三山哥在家里看孩子。”

“那也該三山子去呢！你留家里看孩子不就了？”三說著，忍不住自打嗎，“得了，我是忘了那小子有多蠢了。這樣好了，你趕回家幫忙，就你大伯娘那德行，別等下只管著的孫子們，不理你家侄子。村子里，我三伢子他們去報信，放心吧！”

“謝謝三！對了，我順路去找下我大姐吧，老丁家那頭就不用三伢子他們跑了。”

“也，去吧。”

三囡再度道了謝，轉跑進雨里，匆匆往丁家而去。這人是頗有些缺心眼兒，因此先前是真沒想過大伯娘照顧孩子有什麼問題，方才被三一提醒才暗不妙，還真別說，就大伯娘那子，雖不可能待那些小崽子們，可指盡心盡力，那就別妄想了。

當下，三囡愈發急切了，只趕慢趕的跑到老丁家，大聲喚著周大囡。

周大囡被這猴急的模樣嚇了一跳，最初還道是周家出了什麼事兒，問清楚后，立馬道：“那你先回去，我這就收拾下東西回娘家。”

“啥？你要回娘家？！”這大下雨天的，哪個也不會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干跑到外頭去，因此丁寡婦母子倆都在家中，自然也聽到了周大囡姐妹倆的話。

“你是聾了還是傻了？沒聽見我妹子說的話嗎？三囡，你別管那傻蛋，先回去吧，我收拾收拾就過來找你。”周大囡先打發走了三囡，擰過子抬手就給了丁寡婦一掌，“咋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老東西，你當還是幾年呢？張張就能罵我，抬抬手就能打我？我告訴你，如今整個家都靠我活著呢，惹了我，老娘立馬自請下堂！！”

“你你你……”丁寡婦氣得直翻白眼，卻拿周大囡一點兒法子都沒有，下意識的扭頭去看兒子，卻見兒子耷拉著腦袋往后，登時心口一陣陣發疼，腳下發直接就坐到了地上，“作孽啊！”

“那也是你自找的！”周大囡擰著腰就去了里屋，一面收拾東西一面罵著，“別說我沒良心不管你們的死活，回頭老周家去了縣城，我會他們順道把你們捎上的。反正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死你們，旁的就別多想了，免得自個兒把自個兒氣出個好歹來！”

丁寡婦癱坐在地上，拿手背抹著眼淚，邊哭邊高聲罵：“誰稀罕你照應了？走走，你索就走，走了就別回來了！我倒要看看，周家那老太婆是有多能耐，說會發大水就會發大水了？以為是誰？龍王嗎？”

周大囡這會兒也已經將細收拾妥當了，其實的東西雖不，可多半都是大件且不值錢的，真正值錢的東西只用一個小包袱皮一裹就了，簡單輕便，隨時都可以走人。

背著包袱出了里屋，周大囡翻著白眼看著哭鬧不休的婆母，還有始終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的男人，嗤笑道：“去不去，你當我稀罕你們？”

“那你也不準去！”丁寡婦惱了，“人人都說嫁隨嫁狗隨狗，你既然嫁到了我們老丁家，哪有撇下男人和婆母走的？不準去！”

“要不要老娘再賞你一掌啊？”周大囡抬起手打，丁寡婦忙往后了。

自打前幾年下地干活時擰到了腰后，最近這一兩年來，大病小病接連不斷，尤其最近這幾個月，興許是雨綿綿的緣故，不單腰疼，連手腳的關節都在陣陣發疼，哪里還有力氣跟周大囡干架。

周大囡也不是好打的人，見主往后頭了，也就順勢收了手，只翻著白眼道：“我看老周家也不可能今個兒立馬走的，雨那麼大，他們又送糧食去縣城了，估著最遲也要明個兒早間再回來了。這樣好了，你們要是改了主意呢，今個兒晚間或者明個兒早間去周家尋我，到時候一道兒去縣城，反正不死你！”

“不去！打死也不去！！”丁寡婦還真擰上了，其實也不是完全不相信周家阿的話，只是本能的跟兒媳婦兒對著干罷了，假若今個兒周大囡愿意把態度放和，低聲下氣的求兩句，興許也就順著臺階下來了。

偏生，周大囡這人比丁寡婦子還擰，聽這麼一說，直接白眼一翻，子一擰，轉就走出了門，還順手將家里唯一的一件蓑給穿走了，且走得毫無留。

直到人都走得沒影了，丁寡婦才興起了陣陣懊悔，盤算著萬一真的被周家那老太婆說中了可咋辦？又想著，要是真的跟著去了，便是到時候沒糧食吃，只怕周家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活活死，哪怕多騙兩頓吃食也是好的。

正懊悔著，兒子開了口：“阿娘，你說你干啥老喜歡跟大囡抬杠呢？脾氣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讓讓咋了？”

“你說啥？”丁寡婦一臉的不敢置信。

“多大，你多大？比我還小了三歲呢，又扛著整個家的生計，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你干啥老跟過不去呢？再一個，你的子骨又不好，萬一哪天你走了，我還得靠著養……”

啪！

丁寡婦撐起子給了自己兒子一個大耳括子，接著卻忍不住嚎啕大哭。這些年來這般辛苦是為了誰？圖啥啊？怎麼就偏偏養出了這麼個狼心狗肺的廢蛋子呢？！

“好好，那你去啊！你去啊！索你去給老周家當上門婿得了，他們家養你，你去啊！！！就跟老周家那個廢蛋子一樣，一輩子靠別人養，哪天當爹娘的走了，指不定就死在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