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進小院的門前，來了一對年輕男，做的是夫妻打扮。

男子年約二十上下，穿著青衫戴著四方平定巾，雖說樣貌段氣度全然不及孟秀才十之二三，倒是比周圍人顯得出挑很多。

子，也就是方才出言嘲諷之人，看起來也就十七八的樣子，模樣應屬上乘，穿著大紅的掐腰小紅襖，就是一開口就沒好話。

戲子是下九流的行當，是有錢人的玩，還是沒法籍的賤籍，拿戲子比人甚至于惡劣過將人比作花子，差不多就相當于指著人家的鼻子說不是人了。

雖說那年輕子并未指名道姓，可說戲子之前卻提了一句“孟大哥”，卻等于是將意思挑明了。

大青山這一帶，姓張姓周姓王的偏多，幾乎占了一多半人口。像祁家大爺的姓氏是絕無僅有的，因為他就不是這里人。孟這個姓氏也是如此，一聽這姓就知道是外來戶，還是來了沒多年家里頭人丁稀的那種，因此絕不可能出現張冠李戴的況。

只聽這話茬，周家阿登時腦海里閃過一句話——狐貍來了！！

再定睛一看：“咋那麼丑？”

托天生大嗓門的福，周家阿即便是嘟囔聲，也比尋常人正常說話的聲音響，起碼周遭的人都聽到了。沒聽到或者沒聽清楚的也不要，因為咱們還有一只時刻彰顯存在的小八哥。

“咋那麼丑？咋那麼丑！丑丑丑！！”

這下子，不單是那年輕子的面變了，連帶畔的夫君也漲紅了臉，面紅耳赤的怒道：“哪里來的扁畜生！”

“畜生你說誰呢？”周家阿怒了。

“畜生！畜生！你個扁畜生！！”小八哥的聲音尖利刺耳，吼還不算，它還有個俯沖到了那書生面前，著他的面頰飛過，嚇得人家尖一聲，它倒是樂呵了，“嘎嘎！扁畜生！！”

“對，就是畜生！狗東西上門囂也不仔細認著門，長得寒磣腦子死蠢，我看你們呀……”周家阿頓了頓，狀似認真的打量著倆人，倒是將對方弄得心里一突，“你這伢子尖猴腮，一看就是個福薄之人，這輩子別想有就了，撐死了也就一白頭秀才的命！你這娃一臉刻薄窮酸相，就算有到了跟前的富貴也能被你自個兒給作沒了，刻到了骨子里的窮命，想改命我看也只能重新投胎了！”

小倆口登時懵圈了。

……

花轎之中，周蕓蕓已經忍不住捂臉了，都不需要親自瞧一眼，就知曉自家阿和小八哥已經跟來人懟上了。不過，轉念一想，懟上也不錯，起碼聽著來人先前那話頭明顯就是來找茬挑事兒的，那就別怪自家人懟一臉了。

當下，周蕓蕓淡定了，開始盤算著什麼人會孟秀才“孟大哥”……

周蕓蕓氏真的淡定，外頭的小倆口也是真的一臉的憤死。

小倆口一個是孟秀才的同窗，另一個則是孟秀才先生的閨，倆人倒不是跟孟秀才有多大的恩怨，而是單純的心里不平衡罷了。

盡管世人將尋常百姓出的書生皆喚作寒門子弟，可事實上這些所謂的寒門子弟之間的差距也是極大的。譬如，本就小有資產的人家、父輩都念書做學問的，還有就是雖目不識丁卻家里多有田產的，以及真正家徒四壁者……

最后一種其實是很罕見的，因為這年頭讀書所需要的花費真心不，若是真的家徒四壁是沒法供應得起的。

可凡事都有意外，像孟家，本就是外來戶，來時估計是帶了些盤纏的，也拖人輾轉在楊樹村落了戶，買了一小塊地起了幾間房子。可旁的卻是一直沒有置辦，只跟人賃了兩畝旱地種些麥子玉米等糊口。只這般，他們仍咬牙供了獨子念書，雖說毅力可嘉，卻也難免孟秀才了私塾里的奇葩。

最奇葩的還不是孟家窮，而是孟秀才本人。

正常人或多或都會因為自不如他人而覺到一自卑，然而孟秀才這人奇就奇在他對于很多事是完全沒有概念的。

譬如說，同窗每日午時吃的都是細的白面或者大白米飯配菜，而他吃的則是糧餑餑合著腌菜，然而他并不會因此到自卑，并非心理有多強大，而是他無法這兩者有何區別。

再譬如，旁人一學就是青布長衫，而他卻是直到考上了秀才以后才穿的青衫，在此之前，他的打扮同一般農家子弟毫無差別，甚至很多裳上頭都打著難看的補丁，便是如此他也依舊沒有到任何異樣。

吃穿用度，于孟秀才而言就是生活所必須的，至于品質如何，他真的沒有覺。唯一有覺的文房四寶，也因著當時私塾里規定，每旬考試最佳者得一份獎賞，而這獎賞就是文房四寶，不單夠他自個兒使喚，還能多出不來。

最人氣憤的就是他的天賦了，也沒見他有多用功，人家就是每旬都能考第一，且第一和第二之間差距甚遠，完全不是那種可以追的上去的。

很不幸的是，那個回回第二的人就是眼前這個被周家阿氣得幾乎要背過氣去的倒霉蛋兒。

其實，自打孟秀才雙親亡故后，這個萬年老二就立馬飛為第一了。可問題是，這個第一是怎麼來的，連他自個兒都心里明白，一方面慨孟秀才天賦雖高卻被家里拖累，另一方面又覺得老天真有眼，三年孝期不進私塾念書，靠自個兒在家里自學能學出什麼花樣來？他這個第一，遲早名副其實。

于是，萬年老二盼啊盼的，終于盼到了孟秀才出孝，結果人家就不來私塾，特地跑去問了一聲，孟秀才只告訴他，家里沒錢付束脩，況且在哪兒念書不是念呢？又不是剛認字的時候了，還要先生眼的盯著。

無奈又氣憤之下，萬年老二跑到先生跟前添油加醋的告了狀，一次不便兩次，幾次下來原先對孟秀才抱以極大期的先生，也頓覺失不已，只覺得這人驕傲自大，不過是傷仲永罷了。恰此時，先生的閨年歲也大了，本想著孟秀才前程遠大，才想促這麼親事，如今越看越不像樣，竟是尋死膩活的要另嫁他人。在苦勸無效之下，他只能為他閨和學生辦了親事……

所以說，其實楊樹村那頭從一開始就弄錯了，孟秀才的確是他先生眼中的乘龍快婿，可事實上倆人就還沒有定下來，只是先生有那麼個意思，也同孟秀才通了氣，后者沒答應亦沒反對，這事兒便算是默認了下來。

可誰世事難料呢？孟秀才的雙親意外亡，他本人要守孝，沒法再繼續進學不說，又因為他雙親亡故時，正好是他考上秀才的后一年，他這一耽擱就是兩屆也就是五年的時間。

秀才并不稀罕，舉人才真的稀罕。

人家本盤算得好好的，孟秀才十四歲中了秀才，三年后十七歲就能考舉人，考中了立馬親。可因著雙親的亡故，孟秀才得在今年也就是他二十歲及冠之年才能考上，且他還在這期間浪費了足足五年……

完了，徹底完了，這親事不作罷也不了。

哪怕他先生還是抱有一希，卻最終敗在了妻手上，在徹底絕之后，他便托人跟孟秀才說了一聲，說得很是委婉，只是告訴他，閨已經定親了。

那是發生在前年的事兒，那時候萬年老二剛考上了秀才，加上他家境不錯，也勉強能跟乘龍快婿搭上邊，然而，甭管怎麼說，兩邊多還是有些不滿意的。萬年老二雖不曾拒絕這門對他有益的親事，可心底里終究還是有些不舒坦，只覺得自己又一次了老二。先生家的閨也一樣不怎麼舒坦，先不說前程不前程的，就算親爹是讀書人，本也沒多文采，看的是人！

若說孟秀才是面冠如玉的俊朗公子，那麼萬年老二……

基本上就三山子那種德行吧，不能說他樣子不好看，只能說平凡，可因著素日里比較會打扮，看起來倒也還算是神的。起碼單獨看著還真不賴，湊到一起就一下子顯出誰是山寨貨了。

這小倆口只這般磕磕的過了兩年，一朝聽聞孟秀才要親了，皆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盤。

萬年老二覺得，就孟家窮那個德行，正常姑娘家都不會愿意嫁的，也就是先生看在前途無量的份上才愿意將兒搭上，這還失敗了，只能說命太差。先生家的閨也琢磨著，再好能好過？子本就好比較，尤其在打聽出嫁給孟秀才的不過是個鄉下姑娘后，更是生起了一子自豪，非要親眼瞧瞧不可。

瞧就瞧唄，這不，瞧出禍事來了。

……

“你這潑婦好生無理！孟兄怎麼會跟你們這種人家結親？”

“就是！孟大哥怎麼變那樣了，好生沒眼力勁兒！”

周家阿見他們在回神之后居然還敢回，登時怒了：“哪里的瘋狗跑上門來囂？你我這輩子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你說我無理就是無理了？還是書生呢，尊老知不知道？沒爹沒娘教訓不要，你我今個兒就好好教教你個孫子什麼做講理！孫子！！”

“孫子！孫子！！”

被一個鄉下老婦人指著鼻子罵孫子已經夠丟份了，沒曾想一個破鳥還跟著湊熱鬧。

小倆口氣得面通紅，偏生他們本就不擅長罵架，憋了半天那萬年老二才恨恨的瞪了周家阿一眼，怒道：“罷了，不跟這蠢婦一般見識，我們去找孟兄。”

“對，找孟大哥去，瞧他結的都是些什麼人呢。還有我爹應當也來了，他好生說說孟大哥，結匪類，自甘墮落！”

周家阿是沒念過書，卻不代表覺不到對方在罵，眼見那倆口子繞過就要進門，當即一個箭步沖上去，沖著那子面上就是一口濃痰：“呸！”

“呸呸！！”小八哥也來湊熱鬧，可惜的是它只能模仿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子的尖聲沖破云霄，自是驚了院子里的人。而此時，已經臨近吉時，里頭的人原本就打算出來了，聽著這聲兒自是飛快的竄了出來，一多會兒外頭就圍了個滿滿當當。

周家阿還在囂：“！個屁！你得比我家老母豬發還難聽！趕閉吧！蠢貨！”

“閉！周大牛你給老娘閉！！”

小八哥歡快的蹦跶著，渾然不知自己竄了詞。不過此時所有到場的賓客都圍了上來，倒也沒再在意小八哥說了什麼，只七八舌的議論了起來。

人群里的議論直接分了兩撥。

一撥是楊樹村里的人，也就是屬于周蕓蕓的娘家人，他們討論的重點是，這小娘子的膽子夠的，居然敢正面懟上周家阿。

要知道，在幾十年前，周家阿爺剛過世，周家阿自個兒還是個小婦人的時候，護著三子一大戰周家族人三百回合，是保住了所有的家產，還得對方不得不低頭道歉，連當時的周家族人都被弄了個灰頭土臉，好長一段時日都抬不起頭來見人。而如今，幾十年過去了，周家阿功力見長，作死的人卻是一看就弱得不行。

對此，楊樹村的人有志一同的對這倆口子表示了由衷的同憐憫。

“天可憐見的，回頭這倆娃兒不會哭死吧？”

“周老太啊！那可是能把他們自個兒族長得頭發一把把掉的人，就這倆小東西，還不夠一手指頭的。”

“咋這麼想不開呢？就算要死，這跳井上吊抹脖子……咋樣都可以，干啥非要跟周家杠上呢？瞧著還人模人樣的，可惜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