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決絕且飽含著無限惡意的話一說出口，王家堂屋就陷了冷寂之中。在場所有人的目齊刷刷的瞪向了周家大伯娘，目里俱是冰冷和怨恨。

而在這其中，周家大伯娘的親娘顯然是最不能接這話的人：“娟兒，你怎麼變這個樣子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話音未落，大伯娘卻反而先炸了：“我什麼樣子？我如今變這樣不都是你們給害的？”

“整日里就知曉惦記著那些吃喝，老王家就差這麼點兒吃食？見天的會說秀娘有多惦記著你們，憑啥不惦記呢？的銀子多得用不完，寧愿花在那些個吃食上頭也不肯拿出來給我的三山子買筆墨，你們不說不懂事還覺得很孝順？要是真孝順就該把銀子都給我的！！”

“老周家那頭人人都過著好日子，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就我！獨獨就只有我！恨不得從牙里摳下一點兒錢，就為了我家三山子能多寫幾張字。可你們呢？哪個幫過我了？”

“王家還沒到要死的地步，你們就不能先幫我把三山子供出來嗎？等他當了大，你們就是要金要銀，我也一定給啊！！”

說著說著，索蹲下子把頭埋在膝蓋上失聲痛哭起來。

見如此做派，王家那頭反而不知曉該拿怎麼辦了，每個人都是一臉的茫然，互相之間看來看去，只想從旁人尋求解決的法子。

許久，才從里屋傳來王家阿太蒼老且虛弱的聲音：“進來，都、都給我進來！”

王家眾人自不敢有異議，趕忙紛紛走進里屋。有幾個聰慧的馬上就想到阿太可能是想見到周家大伯娘，順手也將拖了進去。

大伯娘還在哭泣，王家阿太卻是看著許久不曾開口，任憑哭夠了哭完了哭得連蹲都蹲不住時，才慢慢的吐出話話來。

“娟兒，你這是魔障了啊！”

“我沒有，我才沒有，我的三山子以后一定會當大的，他會很孝順我的，他一定……”先前也只是哭泣的大伯娘，卻在聽了阿太說的這話后，渾不住的戰栗起來。莫說早已看了是非的老人家了，就連王家其他人也面古怪。

王家阿太長嘆一聲：“魔障了，真的是魔障了，造孽啊！唉，想當年，咱們老王家才是楊柳村第一富戶，到這會兒也才勉強糊口，就是因為你們的老阿太造了孽。”

老阿太指的是王家阿太的公公，那位可是個能人，這不是嘲諷而是真的夸贊。那位曾經外出經商數十年，年年都會托人帶銀子回家，則幾十上百兩，多則幾百上千兩，幾十年下來，是讓原本只能算是小康人家的老王家為了楊柳村第一富戶。

可惜，好景不長，那位在年近六旬時回到了楊柳村，說是子骨垮了不能再跑生意了。這也很正常，別說已經年近六旬了，鄉下地頭多得是四五十歲就不想再干活的人，更別說比起其他人，那位起碼攢下了不的家當。

因著離家幾十年未歸，當初離開家鄉時生下的三個兒子都已經長大，連孫子都娶了媳婦兒。盡管全家人都對他不悉，可因著年年都有銀子過來，家里人對他都不差。可不知曉是因為落差太大還是怎的，那位并未在村里停留太久，就時常出縣城……的賭坊。

賭，是萬萬沾不得手的，一旦沾手極有可能毀了一個家族。

“……這些事我從你們小時候就不停的說道，你們咋就記不住呢？娟兒啊，你老阿太那會兒就是魔障了，總覺得下一把就能贏了，一定能贏了，家里人賣牛羊鴨，賣田產家當。等都賣完了，他就開始賣人，我那可憐的小閨，就是被爺給賣了啊！那會兒才八歲啊，我的老來！！”

王家阿太之所以這般疼秀娘，一方面的確是因著秀娘可人疼，另一方面或者說最初就是因為長得格外像的姑婆，那個打小就被賣掉的可憐小姑娘。

“娟兒，你在學你老阿太你知道嗎？他比你能耐多了，在外頭跑了幾十年的生意，攢下了那麼大的家業，可最后呢？你以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逃不回本兒？不，他知道！”一面抹著眼淚，王家阿太帶著濃濃的哭腔，半是控訴半是懇求的道，“收手吧！娟兒，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已經花了大價錢一下子你收手你肯定舍不得，可你要是不收手，以后咋辦啊？”

“不……”

周家大伯娘整個人如墜冰窟，渾力，卻不由自主的抖戰栗，仿佛凍得要命，又似是怕得幾乎要魂飛魄散。

王家阿太猜得沒錯，的孫是知曉自己在做什麼的，甚至很清楚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是得不到回報的，卻還是要做，不得不做。

為了三山子的前途付出了太多太多，甚至不惜為此跟的男人兩個大的兒子鬧翻，連帶隔房的人也看不順眼，開始孤立。至于前兩日的事，更是直接將推到了絕境，早已退無可退。

似是看明白了的意思，王家阿太老淚縱橫，卻只能無可奈何的沖著擺了擺手：“走吧，走吧……”

王家阿太是真的無奈了，上一次是的公公，且那會兒也沒有完全看，就算是想勸都無從下手。這一次是的孫，卻是已經出嫁二十來年，早已不算自家人的孫，就算看了一切，也將心里話都說了出來，人家不肯聽，除了眼睜睜的看著之外還能怎樣？

見王家阿太已經表了態，王家其他人互相頭接耳的商量了一番，而后喚了個小輩兒去灶間拿了十個玉米餅子塞給了周家大伯娘，并將“客客氣氣”的送了出去。

對于已經魔障了的人，除非自己撞了個頭破流知曉疼了，不然旁人說得再多也沒有意義。左右不是老王家的人，作為娘家，王家這頭也算是至意盡了。至于老周家會如何做，王家這頭商量好了，只要別傷人命，他們都不會有意見的。

王家這頭倒是安心了，周家大伯娘卻只能拎著那一袋玉米餅子拖著腳步離開了楊柳村，又慢吞吞的挪回了楊樹村。

彼時的楊樹村一派熱鬧。

老周家太富裕了，家里良田數百畝，余糧上百石，豬牛羊鴨鵝群結隊，更別提先前周家阿無意間出來的口風，卻是表明了攢了幾千兩的積蓄。

這樣的人家便是在鎮上、縣城都是極為稀罕的，偏生這回周家挑孫媳婦兒的要求格外的接地氣，或者應該說周家阿幾十年來就沒有改變過審，找兒媳婦兒、孫媳婦兒都是一樣的標準，頂多就是因為秀娘的緣故略微放松了那麼一丁點兒。

總的來說，首先要勤快能耐不惜力氣，再然后就是敦實易生養，最后則是長相稍微好看一點也是能夠接的。

別小看了最后一點，之前周家阿可是堅決不要長相標志的孫媳婦兒，若非秀娘用幾年時間證明，長相跟品毫無關系，指不定周家阿到如今還嫌棄著好看的姑娘們。

不管怎麼說，比起嫁到鎮上、縣城，老周家這邊更加人心。雖說姑娘們不可能親自前來，可哪家沒個長輩的？再說了，所謂的不能親自前來也得看勤快，若是在楊樹村有親戚在，帶著姑娘順道兒過來逛逛呢？辦法總歸是人想出來的，這不，楊樹村眼瞧著就比素日里熱鬧多了，甚至連村道上的人也多了不，但看這熱鬧程度，毫不到如今已是隆冬季節了。

……

“聽說老周家已經挑好人了？天吶，怎麼會那麼快？”

“你聽誰說的？老周家那個饞丫頭？不能吧？那丫頭都好幾日沒出來了，咋知曉的？”

“哦，這樣喲，那興許是真的。唉，真是可惜了，老張家也是不差呀。”

周家大伯娘才剛回到村里，就聽了一耳朵的八卦閑話，驚得好懸沒一屁坐在地上。這要是的三山子真的娶了鄉下的媳婦兒，那不是離當大越來越遠了嗎？正這般想著，旁邊一人的話登時將從深淵里解救了出來。

“張家和周家都是大戶，如今大戶配大戶，還有啥好說的？嫌棄他們都沒找窮人？那也得看人家瞧不瞧得起咱們。不過我聽說喲，張里長他婆娘不單是打算把侄許給周三河，好像還打算兒子娶周家那饞丫頭呢！”

哦，原來是三河呀……

周家大伯娘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原本驚慌不已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了。待自己盤算了一陣子，心下覺得這也不錯的，張里長家的侄配三河的確合適的，至于三囡會不會嫁給張里長他兒子更是沒什麼事兒。雖說本自私自利，卻也不至于刻薄到詛咒旁人過得不好。事實上，若是將來真的能披上冠霞帔，一點兒也不介意拉拔家里人一把。

不過，若是三河的親事定下來了，那豈不是說，馬上就要到的三山子了？

驚嚇之余，周家大伯娘再也顧不得害怕，忙急急的沖回了周家。

……

老周家比村里更熱鬧，那些親近的，列三之類的早已過來幫忙了，哪怕只是陪著來人嘮嗑也是一種幫襯。族里人也來了一小半，且來的全是當家的和跟周家阿一個輩兒的親眷，看得出來他們已經盡可能的在給周家面了。

而在這里頭最為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張里長倆口子了。

說給三河的姑娘自然是張家人，算起來該是張里長他堂哥家的閨，家里也算是有幾畝水田，小日子過得還算是有滋有味的。只是他們家沒有雇人干活的習慣了，因此家里的幾個大孩子都要幫著干活，久而久之，那姑娘也就練了一把子力氣，干活也格外的麻利勤快。

周家阿非常中意，有表態在線，自不會有人故意唱反調。當然，就跟大房的秀娘做了個好榜樣一樣，二房的這頭也因著葛氏的緣故，愈發喜歡勤快能干的媳婦兒了。

張家那位姑娘正好于比秀娘能干許多又比葛氏好看許多的中間位置，更是全家人都格外滿意。

然后，一直很順利的相看在三山子那頭卡了殼。

三河對未來媳婦兒是沒特殊要求的，他只要求對方手腳勤快點兒，哪怕不幫著家里頭干活，總不能反過來當婆婆和當嫂子的來伺候吧？可只這麼個不算要求的要求，自然很好滿足。然而，三山子的要求卻人格外無語。

……

朝南大屋里，周蕓蕓正躺在床榻上，吃著周家阿特地為做的豬白菜餡兒的餃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三囡。

三囡才不管自己的話有沒有被聽進去，只手舞足蹈的說著三山子的閑話。

“……我阿娘說了，真是大伯娘的親兒子，那德行跟大伯娘一個樣兒！對了，這話好像不能往外說，我阿娘叮囑過我的。可是阿姐喲，你說為啥三山哥是這麼個脾？好看的，嫌棄會作守不住，難看的連正眼都不巧人家一眼，會干活的嫌人家個頭矮墩墩的，不會干活的又人家趕回家多學學，學會了再來。還有啊……”

周蕓蕓吃著餃子，聽著三囡絮絮叨叨的話，腦海里卻閃過不知曉多年前周家阿說過的話。

楊樹村曾經也是有過村學，那還是十幾年前的事兒，開村學的就是村里那個老秀才，也就是拿了周家阿五文錢，幫著給周蕓蕓起了如今這個名字的那個秀才。可沒曾想，辦學不到一年時間，那些孩子都出了事兒。

都是十歲左右的半大孩子，自打進了學以后，也不幫著家里做活兒了，更是開始嫌棄起家里的布裳，鬧著吵著要穿長衫。這不，沒多久那些人就穿起了長衫開始怪里怪氣的說話，還總是說要參加什麼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