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門口,負責宿衛宮的殿前侍衛統領孫頌與江豫燃的人馬做過接之后,繼續護送昭慶公主府的車駕與儀從進宮。
沈毓章站在西華宮前。
孫頌先到,殿衛分列,車駕后至。
在等公主府的車駕駛近時,孫頌對沈毓章復命道:“沈將軍。昭慶公主殿下與小公子已安然無恙地接宮中了。將軍若還有它事吩咐,還示下。”
沈毓章道:“辛苦孫將軍了。”
孫頌年過四十,在中當差多年,對皇室忠心耿耿。沈毓章時宮伴讀皇子,騎、槍法、劍皆是孫頌手把手教他的,至于后來他與英嘉央在宮中相的那些舊事,孫頌亦嘗親睹親聞。
此番沈毓章歸京,幾日之間宗室朝堂便翻覆了氣象,孫頌此時再見沈毓章,心中自有頗多慨嘆。
托仗著自己與沈毓章的舊,孫頌道:“將軍與公主殿下當年決裂一事,宮中人人皆惋惜不已。公主殿下對將軍何等之深,將軍不當辜負。”
沈毓章的目隨著公主府的車駕停穩而停穩,他回孫頌道:“當年是我之過,如今我必不再負。”
說罷,沈毓章上前親迎英嘉央下車。
宮人支起車憲,小男孩的頭先探出來,他的兩只手把著車板,看見沈毓章后高興地:“爹爹!”
眾人皆低下了頭,不敢看亦不敢言。
沈毓章微笑,上前把英宇澤抱下來放在地上,然后蹲下,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發皺的小服,告他說:“以后在這宮中,見了爹爹不能再爹爹了。要沈將軍,或者沈卿。記得了麼?”
英宇澤有些委屈地點了點頭,小手還揪著沈毓章的袍,答應著:“沈將軍,我記得了。”
其實來之前娘已經叮囑過他此事,要他記在腦中不可忘,可他一看見爹爹就高興得什麼都不記得了,結果現在被爹爹責說了。
沈毓章起,再度出一只手,去接英嘉央。
的手落在他的手背上。
英嘉央步下車后,輕輕收回了手。
沈毓章看著,問:“累麼?”
英嘉央抬眼上他的目。
他的四周,是殿闕,是朱墻,是晴空,是秋,是存擱著與他二人相關的無數舊事的地方。
與北境之金峽關不同,與京中之公主府不同,此時此刻與他同在此宮中,才發現自己之前對他說的那一句“無意再敘舊事”其實是多麼的薄無力,亦是多麼的不自量力。
這一眼眼皆是舊事。
這一步步皆是當年。
這舊事與當年就這樣靜陳在眼前,而他的一言一行,皆能撥本以為再也不會為他所的這顆心。
……
去向皇帝問過安后,復回西華宮來安頓。
英宇澤年紀尚小,頭次宮來,覺得什麼都稀罕,見娘親有意寬縱他一日,當即便在西華宮中上下左右地跑著玩,直玩到筋疲力盡,才被宮人帶去沐浴休息。
沈毓章并未干涉英嘉央對孩子的這一番寬縱。
二人皆明白,能像這般讓英宇澤無拘無束地玩耍的時,已不剩幾日了。
英嘉央安置好孩子,宮人取了茶與果子來。
親手給沈毓章奉上一杯茶,“沈將軍,辛苦了。”
沈毓章將茶喝了,看半晌,道:“央央。我不樂意你我沈將軍。”
英嘉央道:“沈將軍將為新帝輔臣,但凡是將軍不樂意的事,我自然是不敢做的。敢問將軍想聽我什麼?”
脾素來溫和,此時將他一沖,沈毓章有點訝然。訝然之后,他明白了這是心懷不豫。
沈毓章擱下茶杯,了然道:“今日我在禮部的事,傳到你耳中了?”
英嘉央道:“沈將軍在禮部立威,讓人把將軍的話傳遍外朝上下,試問眼下又有誰人不聞。”
沈毓章便問:“我那些話,意在護你,你為何不快。”
英嘉央道:“你我之事,皆是你之過?方才見孫頌時,你只怕也是這麼講的?當年你我決裂之事,皆因我一意孤行、阻擋你北上報國之志,過不在你。而我懷上宇澤的那一晚,更是你我愿之事,后來決定將他生下,是我一人之決定,過亦不在你。”
看著沈毓章,質問道:“你從始至終未曾負過我,你以為,我需要你這般自毀名聲,就為護我?”
自二人重逢,沈毓章尚未見過發這般大的氣,更未聽過主開口提及二人之事。
沈毓章被質問得一時無言。
片刻后,他試著向解釋,道:“我不愿你人非議、背負委屈。”
英嘉央不再看他,靜坐了一陣兒。
的目輕輕浮在眼前已變涼了的茶上方,嘆道:“毓章。這天下只有你能給我委屈,旁人是給不了我委屈的。”
沈毓章一愣。
好似眼前萬的都于一瞬間變得乍亮,沈毓章心里跟著豁然一明,他出手,越過案幾,想要去握英嘉央的手。
但他按捺住了這沖。
沈毓章緩緩一笑,道:“我明白了。”
……
江豫燃將昭慶一行給孫頌后,轉頭去了大理寺。
他拿著兵部的令牌,直接去左斷刑司找李惟巽。
江豫燃請人幫忙傳話,自在門外等了一會兒。
沒多久,后就有人輕輕地他的名:“豫燃。”
江豫燃的耳骨一,轉頭去顧,看見李惟巽正抿著笑著他,一臉的驚喜與不期而獲的開心。
上穿著服,闊袖以繩束扎,指尖還沾了幾點墨,顯然在出來前還在理公務。
江豫燃還未說什麼,胳膊便被一拽,人被迫跟著走了。
“跟我來。”李惟巽笑了笑。
待被不知帶到了什麼無人的一,江豫燃剛站定,頭就被李惟巽勾拉下來,捧著他的臉了好幾下,然后喃喃地道:“你又瘦了。”
接著李惟巽親了他一口。
江豫燃這下整張臉都紅了,他咳了一聲,將的手從他臉上拉下來,握住,這才有功夫將好好打量。
還如他記憶中一樣,的小小的,沒怎麼變。
便是這麼一個小小的子,偏在朝廷的大理寺左斷刑中專司置各路命、將校及死囚的疑獄審斷,每日與那些暗之打道。
李惟巽拉著江豫燃的手,道:“我聽說云麟軍換防了,但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能來找我。”說著,又流出一點擔憂:“之前好久沒有收到你的書信,我每日聽著北邊的那些事,心里實在是擔心你的安危。”
江豫燃道:“我每日都帶著你給我的平安玉,哪里會有事!”
李惟巽笑了笑,把頭埋他前,應道:“好。”
江豫燃將抱了一會兒,然后道:“我今日來找你,其實是有公務要同你說。”
李惟巽有點舍不得地從他懷中仰起臉,道:“你說。”
江豫燃道:“卓帥命我來請你幫一個忙。”
因江豫燃故,李惟巽是朝廷命中除了顧易之外唯一一個知悉卓炎份及過往的人。年初卓炎歸京下獄,自史臺獄轉羈大理寺獄后,李惟巽亦曾于暗中照拂過。
李惟巽點頭,道:“有什麼是我能幫上的,你盡管說。”
江豫燃道:“卓帥為裴老將軍平冤。當年兵部、大理寺二凡參審裴老將軍一案的吏,卓帥亦將其一一彈劾而論罪。平冤一事需得將當年一案徹查徹翻,眼下沈將軍雖已接管兵部,但大理寺諸吏仍然多親王,到時候一旦經查,只怕會諸般阻撓,故而卓帥希你能夠幫忙,想辦法將當年的卷宗提前取出,與沈將軍。”
李惟巽沉思頃,笑著應道:“我來想想辦法。”
江豫燃亦笑了,重新將抱進懷中,著小巧的子,他差點就要將自己想要迎娶的事說出口,但又馬上屏住了。
江豫燃想,他還是應該按卓炎所建議的,待聘禮備好后,再提此事為妙。
……
西華宮中。
直到晚膳用罷,沈毓章仍無離去之意。
英嘉央也未催他。
問沈毓章:“父皇大禪的日子,禮部那邊可已定了?”
沈毓章回答道:“今夜連著典儀一并奏上來,但必定就在這三五日之。禮部在倉促之間準備,諸事不全,連新帝袞冕都來不及制,問說能不能往后延些時日。我意此事久拖不得,也未提前與你和卓炎再商量,便敦促著禮部盡快行典。”
英嘉央應道:“便這麼辦罷。”
既已提到這些事了,沈毓章又道:“你既要垂簾,還有兩件事,我也想要問問你的意思。”
英嘉央看他一眼,道:“該如何置王,必是其一。該如何安置卓炎與云麟軍,必是其二。”
沈毓章“嗯”了一聲,道:“新帝一旦即位,我輩必為裴老將軍平冤,如此,當年涉事者若證有英氏宗室重親如王者,你以為該如何置?”
英嘉央道:“你既宇澤法英氏之太祖、世宗,該如何置宗室重親之犯法者,又何必再問我。”
沈毓章沉沉地點了一下頭。
他又道:“至于卓炎,你意如何?”
英嘉央蹙眉,道:“云麟軍自北境起兵,不擎大平軍旗,不擎大晉軍旗,只擎卓字帥旗,此一直是我心憂之事。卓炎雖懷為國之赤膽,但今能擁兵廢帝,誰又能保證來日不會再舉兵起事。但北邊如今不穩,大晉仍然虎視眈眈,若無良將戍邊,難保我大平疆土。”
沈毓章道:“卓炎為國征戰,軍功卓著,我大平今振興武事,應當昭其份而大封之,如此方能激勵將兵忘死報國。待大封之后,再解兵權,將云麟軍帥印轉付他人。”
“何等大封?”
“我意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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