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嘿嘿壞笑著,小聲道:“小藍道長,你知不知曉自己闖下大禍了,居然看!你可知我們是誰?”
“看姑娘這落落大方的氣度,還有這位公子通的氣派,該是公門中人吧。”藍道行神自若道。
被他夸的很用,今夏笑瞇瞇地轉頭去問陸繹:“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落落大方?”
陸繹思量片刻:“用沒臉沒皮比較準確。”
“……”
今夏呲牙。陸繹手腦袋,輕而易舉地把鎮下去。
“小藍道長,給我算個命,我要算前程!”轉向藍道行,“我想知曉我什麼時候才能升職加薪。”
藍道行笑著點點頭。
“等等……你那些奇門遁甲、紫微斗數,哪個最便宜?”今夏不放心地問。
“姑娘測個字吧,只要五個銅板。”
聽聞才五個銅板,今夏頓時一喜,接著又擔憂道:“……不會便宜沒好貨吧?”
“價廉,叟無欺。”藍道行笑如春風。
于是,請店家取了紙筆過來,今夏持筆沉片刻,心想自己是六扇門的捕快,便在紙上寫了個“捕”字。
將紙朝著藍道行推過去。
“捕。”藍道行看著紙上的字,思量道,“捕,左手右甫……”
“怎麼樣?年能升職麼?”
見今夏一臉關切,陸繹在旁看著不免好笑。
“左側為手,手者,拳也,姑娘所做之事免不了要與人拳腳,甚是辛苦呀。右側為甫……”藍道行抬眼看了下,才接著道,“有水便是浦,浦者,瀕也,近水之方有生機。”
“等等,等等!”今夏不解,“為何要添水,添別的不麼?”
藍道行笑著指指的手邊,低頭去,正好是一杯茶水,方才順手拿來喝的。
“所以姑娘所問升職之事,一來是要與人拳腳,二來是在近水之。”藍道行接著道。
“近水之?這范圍也太大了,是井水、還是江水、或是海水?”
“浦,應是江河海之。”
今夏想了想,這番正是往沿海,可不就是近水之,如此說來年升職有。如此一想,頓時喜滋滋的。
瞧神,陸繹豈會不知在想什麼,附到耳邊笑道:“看來這趟你是準備蟾宮折桂去了,恭喜呀。”
今夏心甚好,也不理會他的取笑,慫恿道:“道長是奇人,算得真準,大人,你也測個字吧。”
“我……”
他尚在遲疑,藍道行已經微笑著將筆遞過來,做了個請的手勢。
“也罷,我就當是陪你。”陸繹笑了笑,接過筆來,寥寥幾筆便寫了一個字。
今夏去,紙上赫然也是個“捕”字。他與自己用同一個字,此舉多有些故意為難藍道行的意思,大概他還是覺得藍道行是個江湖騙子吧。
藍道行看了看字,不慌不忙,面上微笑不變,問道:“公子所問何事?”
陸繹沉片刻,對上他雙目,慢慢道:“未竟之志。”
藍道行點了點頭,低首仍去看字:“捕,左手右甫;艮為手……從艮卦來看,公子行事當行則行,當止則止,當說則說,一切必須審慎抑止為是。”
陸繹淡淡一笑:“道長說得雖是,卻含糊了些,當行則行,當止則止,這話擱誰上都可用。”
“公子莫急,再來看右側,甫者,有車才是輔,如今偏偏缺了車……”
“等等!”今夏奇道,“方才你說我的甫添水,是因手邊有水;為何他的甫就該添車呢?他的手邊可什麼件都沒有。”
藍道行笑道:“這位公子與姑娘不同,他是朝上之臣,為臣者,君之輔佐也,他本就該占個輔字。只是眼下,缺了車,這便是公子未竟之志的緣故。”
似聽出些許弦外之音,陸繹面漸漸凝重,問道:“何為車?”
“可長驅直,可以一當十,最后……”藍道行頓了頓,才含笑接著道,“還可以棄車保帥。”
他二人這番對話,今夏聽得云山霧罩,只覺得雙方神各自有異。
過了好半晌,陸繹才道:“敢問道長從何而來?”
藍道行雙目看著他,笑著緩聲道:“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
今夏一怔,斜月三星,這不是《西游記》中孫悟空拜師修行之地麼?這道長看笑話也就罷了,還在陸繹面前說這般頑笑話,只怕陸繹輕饒不得他。
陸繹聞言,并未著惱,接著問道:“師從何人?”
藍道行不答反問:“你說,流沙河中沒有水,只有沙,還住了位卷簾大將,怪不怪?”
聽得此言,陸繹深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想來是高人,可惜我無緣識得。”
藍道行笑了笑,擱在茶杯旁的手有意無意地輕輕叩了幾下桌面,總算未再說那些神神叨叨的話,手取了桌上的兩張寫了“捕”的紙,瞧了又瞧,然后向今夏笑道:“姑娘年紀也不小了,就不想問問姻緣?”
“想啊。”
今夏忽意識到一件大事,把陸繹寫得那張“捕”字端端正正擺到藍道行面前,傾低聲問道:“小藍道長,你再幫我瞧瞧,他以后的老婆是誰?他會納妾麼?會納幾個妾?”
話音才落,就被陸繹扳著肩膀,摁回長凳上。
“你想得夠長遠的。”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事,我當然要問清楚了。”今夏咕噥著,“萬一,你是想著三妻四妾的人……”
“什麼三妻四妾,我何曾想過……”陸繹微惱道。
“兩位、兩位,”藍道行忙打圓場道,“我看這位公子不似貪之人,姑娘不必憂心。這樣吧,除了測字,我再送你們一對姻緣石,如何?”說著,他從隨行囊中掏出來,花紋斑斕的小石頭編在紅繩中。
既是送的,今夏笑瞇瞇地接了過來,端詳片刻,怎麼瞧都覺得上頭的小石頭尋常得很。陸繹拿在手中把玩著,也不說究竟要不要。
“有什麼用?”今夏問道。
“莫瞧它不起眼,這可是在宋城月老祠前開過的。”藍道行笑著補充道,“可佑有人終眷屬。”
今夏瞅瞅陸繹,他也瞥了一眼。
“道長說得這麼好,你收著就是,看我作什麼?”陸繹道。
“也是,我娘老說有棗沒棗打三竿,那我就收著,說不定真的靈驗。”今夏朝藍道行笑道,“謝謝小藍道長。”說著,自懷中出五個銅板,不舍地付給藍道行。
正巧,店小二將藍道行所點的路菜包好送了過來,藍道行收了銅板,整理好行囊,起向陸繹今夏告辭,便徑直飄然遠去。
陸繹瞧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中,神若有所思……
“怎得?覺得他有古怪?”今夏問道。
“你覺得呢?”他反問。
今夏仔細回想了下:“道袍半舊發白,靴梆磨得起,頭上發髻束得一不,他是個真道士,至是做了一陣子的真道士,否則衫靴子不至于這般合。只是他說話行事,確是古怪得很。”說著,便將昨夜藍道行把鈴鐺系在魚線上一事告訴陸繹。
聽了這段,陸繹陷思量之中,忽聽今夏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我知道了,斜月三星,就是一個‘心’字,他原來是心學門人,難怪行事與旁人不同。”今夏了然道。心學,作為儒家的一門學派,為明朝王守仁所創建,與宋朝朱熹的理學對立,強調心則是理,知行合一。
“你認得哪些心學門人?”陸繹問。
“哪里認得,只是聽說唐大人、徐大人似乎和心學有點關系。還有京城里頭,隔三差五就有著子滿大街跑的,抓到衙門里就說他自己是心學門人,要從心所什麼什麼的,沒法和他說理,只能打一頓大板。”今夏搖頭嘆氣。
陸繹扶額,半晌后又問道:“昨夜遇見藍道行的事,你可對旁人提起過?”
今夏搖頭:“沒有。”
“好,關于他的事,莫再向第三個人提起,便是楊岳也不要說。”陸繹沉聲道,看見今夏疑的目,“先莫問我緣故,將來我弄清楚了再告訴你。”
既然他這般說,今夏便不問緣由,點了點頭。
“我只問一句,”不放心地拿起姻緣石,“這東西還能不能收著?”
陸繹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今夏喜滋滋地將姻緣石系在腰帶上,卻見陸繹將姻緣石收懷中。
“你怕被人瞧見,是不是?”取笑他,“堂堂錦衛正四品僉事,一表人材,還系塊求姻緣的石頭,生怕人笑話吧?”
陸繹理了理袍,淡淡道:“我是擔心與人手時不小心壞了。”
“……”
未料到他竟是惜之意,惜姻緣石,自然便是惜與這段緣分,今夏頓覺得自己及不上他,訕訕一笑,將自己的姻緣石也在懷中放好。
這夜諸人睡下,直至夜半無事。
三更剛過,聽得四下寂靜,陸繹輕輕推開窗子,飛躍出,潛夜之中。沿著山形高高低低,一路飛掠而過,來到玄音觀山下的溪邊石灘。
月如霜,一人半舊藍衫,背對著他,魚線仍舊垂在溪水之中。
陸繹緩步上前,一言不發,也看著暗沉沉的溪水。
過了好半晌,藍衫人轉過頭來,正是藍道行,笑著看向陸繹:“陸大人怎知我在此地?”
“你的手在茶水邊叩了三下,是讓我三更過后到水邊來的意思吧。”陸繹淡淡道,“今夏提過,你在溪邊以鈴鐺垂釣,我猜這水邊應該就是溪邊,而非井邊。”
聽罷,藍道行微笑片刻,似有所,轉而面肅然,整理冠,朝陸繹拱手道:“在下奉何心之命,前來助大人一臂之力。這是書信。”他自懷中取出一封封了漆的書信,遞給陸繹。
果然是何心,流沙河中沒有水,卻有個卷簾大將,河字去掉水,加上單立人,便是“何”字。陸繹早已猜到,但心下仍是不甚相信,直到展開書信,讀罷后方才看向藍道行。
“你可知何心為何讓你來見我?”他問道。
藍道行道:“自然是知道才來,我自在道觀修行,無父無母,既沒有牽掛,也不至于牽連他人。”
陸繹思量道:“進宮一事,安排起來要費些功夫。圣上生多疑,得等缺了人才能補進一個。”
“小道靜等大人安排。”
“你……之前所說的車,指的就是你自己吧?”他尚記得藍道行的那些話。
藍道行笑了笑,不答反問道:“大人覺得小道可否?”
陸繹不答,只看著溪水,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你既甘愿當我的車,以一當十,長驅直,那麼我自然也會盡力保你周全。”
“陸大人此言差矣。”藍道行正打斷他,“此事要順利,就不能牽扯到任何人,否則必被嚴世蕃抓住把柄翻。大人切不可因小失大。”
他所說的,陸繹怎會不知,當下靜默了片刻,淡淡道:“你這般想,甚好。”
藍道行俯將側的魚竿拿起,連魚竿帶魚線,干脆利落地擲溪中。只聽得溪水作響,片刻后歸于平緩的流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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