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朔氣傳金柝, 冷月寒照鐵。
忻州城外屯兵的大營外,諸般兵士已經陣列於前。
步兵居中,騎兵分列兩翼, 弓箭兵則於前列步兵之後。步兵之中有一小部分為重步兵, 一手持盾牌一手執刀劍, 乃是專設剋製韃靼遊牧善之兵,既可攻殺, 也可防對方弓箭。隻不過更多的是輕步兵與輕騎軍, 負重, 行快, 易於調整。如果指揮得當, 在這昏暗的夜中,完全可以如一片羽葉,悄無聲息完一場見的拚殺突襲!
城樓上,戰鼓聲漸壯。
黑夜裡點燃的火把與迎風的旌旗一齊飄飛舞。
三萬兵士的臉, 都被影模糊一般形貌。
點將臺上, 舊日的跡已然清洗乾凈, 隻在鐵木隙留留下學習乾涸的斑駁,燕臨那一張廓清晰且堅忍的臉, 卻因立在高,而顯得無比明亮。紅日未出, 他便是黑夜裡的太。
灼灼的火燃燒在他瞳孔的深,使得這兩年來抑的抱負、復仇的野,都在這一刻隨著滾沸的心升騰而上, 化作一連天席捲的氣魄, 讓他拔劍出鞘,將三尺青峰高舉!
一時間, 四野盡是山呼海嘯!
“踏雁門,衛國土!”
“滅韃虜,救公主!”
“死生拋,莫相負!”
……
忻州屯兵本有十萬之巨,隻是落在蕭氏治下,一則軍務混,二則疏於練兵,真正能在短時間選出來上戰場的人不到一半。值此冬日攻打韃靼又非兵家常勝之招,當以奇勝,以速勝,以險勝,韃靼雖為一國,可與大乾相比不過三省之地,三萬兵足夠打得對方措手不及,灰頭土臉。
“世子這般倒有些英雄出年的覺了……”
高高的城樓上,呂顯站在燃燒的火把一旁,著刮麵來的凜冽寒風,著遠大軍出擊的場麵,不由深深慨了一句,然而接著又有些沉默。
“興亡百姓苦,這一戰不知又要死多人?”
謝危就在旁邊不遠。
城樓上這塊平地上立了座箭靶。
他蒼青的道袍被獵獵的寒風吹起,冰冷的、浸了涼意的手指卻搭在長弓之上,拽了一支鵰翎箭,對準那箭靶的中心,隻道“又怎樣?”
呂顯無言。
他雖向來不是什麼憫恤眾生的聖人,可若眼見得蒼生疾苦、人間罹難,也難免起幾分慼慼之心。可謝居安,貌似謙和忍讓,仁善心腸,真到了這種染千裡、兵災戰禍時,卻約展現出一種驚人的冷酷。
人命當草芥,眾生作棋子。
然而不可否認,這種驚人的冷酷中,又有一種近乎世獨立的燭照與徹。
“天本無道,人而主之。然世本庸常,民無其智。不破如何立,不亡如何生?這世間除卻一個‘死’字,本無道理可講。若不知死,又怎知生?”
“嗖”地一聲震響。
鵰翎箭離弦而去,轟然撞上箭靶,力道之狠,竟將那木質的箭靶裂,“哢嚓”一聲,朝著後方倒下,冷肅的夜裡,發出一聲巨響。
謝危沒有表的臉,平靜若深流。
“我讓他們知道自己還活著,他們該謝我。”
呂顯為之屏息,許久才慢慢吐出一口氣來,倒是比前兩日更為肯定謝居安的心,真的很壞。
越往北,天亮得越晚。
卯正已末,韃靼邊境營帳裡還籠罩在一片昏暗的墨藍當中,安靜極了。巡查的兵士正值接,要麼熬了一夜,要麼才剛睡醒,大多有些困頓,正是警惕最低的時候。
可也就在這時候,一聲尖嘯打破靜寂!
“敵襲!敵襲!大乾的軍隊打過來了,敵襲――”
有些人甚至第一時間都沒聽清,渾然以為自己是在夢中,走了好幾步才反應過來,目瞪口呆,駭然無比。
所有營帳頓時人聲鼎沸。
睡夢之中的兵卒匆匆披甲上陣,通傳的哨兵則是快步躍上馬背,奔向王庭!
誰能想得到,這一場不同尋常的奇襲?
既不在春暖花開的時節,也不在普照的白日,偏偏是他們認為絕對不可能的冬日,絕對不可能的寒夜!
攻其不備,以有備打無患。
正所謂,“兵者,詭道也”。
韃靼王延達正當壯年,昨夜與幾名侍妾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戰,實則是才歇下不久,驟聞外頭傳來警訊,隻覺頭疼裂,宣傳訊兵帳問詢後,一時暴跳如雷,一腳便將鋪在羊皮絨毯上的幾案踹翻了去。
“好端端的大乾怎會攻打進來,難道是走了風聲?”
他滿臉髭須,眉目雖頗為英武,卻失之鶩。
“那個人,那個人呢?!”
左右伺候的婢全都瑟瑟發抖,跪伏在地,這兩年下來早已經清楚知道大王口中的“那個人”,便是當年來韃靼和親的那位公主,連忙聲道“依大王吩咐,看管在帳,這些天沒有再讓出去過。”
延達膛起伏,提著刀便出了王帳。
一路上立刻安排應對奇襲的事宜,腳下卻不停,一直走到王庭東麵盡頭一座三丈方圓的帳篷裡。
此時天已經微明。
帳亮起了燈。
一道窈窕細瘦的影投落在雪白的帳幕之上,沈芷已經聽見了外麵喧囂混的靜,起了。
延達暴地掀開帳簾進去時,背對著外麵,發髻高高地綰起,出一段修長白皙的脖頸,不知何時已然換下了韃靼那多彩的服飾,隻著著自己當年的舊,開啟了塵封已久的箱篋。
那裡頭裝著帝國公主的冕服。
上好的蠶織就的宮裝,在不夠明亮的下,也流淌著熠熠的彩,金銀繡線飛鶴轉,仍舊簇新一般,冰冷而華。
延達徑直拔了刀來架在脖子上,狠厲地咬牙問“是不是你!”
沈芷側轉臉龐看向他。
眼角下那一道淡淡的疤猶如一抹胭脂似的舊痕,烙印著的出與遭逢,也使對這架在脖子上的刀鋒毫無覺,隻是輕輕地彎起角,平靜而森冷“殺了我,你們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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