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夕,瞿陳氏高漲了好些時日的緒陡然間低落下來,禮單上的字一個都看不進,筵席菜單沒心思商榷,就連明日送親的一應雜項都靜不下心來打理。
強撐著跟耶律大娘一衆忠僕代了幾件還未定章的瑣碎,瞿陳氏坐不住了,決定到兒的小院子看一眼。
沁瑤得了母親的囑咐,這時已歇下了,聽見母親來了,怔怔地從牀上坐起道:“阿孃。”
瞿陳氏捱到牀邊坐下,借中牀前的羊角燈打量兒,見兒睡眼惺忪,一頭烏髮散落在肩膀上,花朵般的臉龐白璧無暇,廓還帶著幾分孩子氣,心中一酸,將兒摟到懷裡道:“我的乖兒,明天就要嫁人了,阿孃怎捨得……”
沁瑤的睡意登時消散得一乾二淨,忙從母親懷裡起,扶著的肩膀仔細打量,果見母親眼裡閃著淚花。
沁瑤一愣,鼻子也跟著酸了起來,“阿孃……”
瞿陳氏抑了好些天的緒終於土崩瓦解,眼淚如串線珠子掉下來,摟著沁瑤道:“好孩子,阿孃不是難過,就是捨不得你,你說咱們母相的時日怎就這麼短。想當初,你才三歲就被爺孃送到青雲觀,剛跟你師父學本事那會,連個馬步都扎不穩,栽了多跟頭,阿孃躲在邊上瞧著,心裡那個難啊。阿孃恨啊,恨自己前世不知造了什麼孽,兩個孩兒都這般病弱。更恨自己沒法替你生病,白白害我這麼小的孩兒吃這樣的苦。”
沁瑤一個勁地幫母親抹眼淚,自己也哭道:“阿孃,您別這麼說,這些事怎能怪您呢?”
瞿陳氏搖搖頭,口彷彿沉沉了一塊大石,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後來你學了一本事,總跟你師父出去捉妖,每回你出去,阿孃的心就揪著,就怕你出點什麼差錯,晚上睡不著,白日吃不香,非得親眼看著你回來了才放心。前幾年,聽你師父說等你及笄之後就不必總跟著他除祟了,阿孃就天天盼著你及笄。可好不容易你及笄,這才幾天啊,我兒就要嫁人了,阿孃細想開去,咱們母倆這些年朝夕相的時日真真得可憐,怎不讓阿孃難過。”
沁瑤摟著瞿陳氏的脖子,額頭抵著母親的臉頰,哭道:“阿孃,您別說了,兒也捨不得您和阿爺啊。”
瞿陳氏傷心了一回,轉頭看沁瑤,見兒小鼻子小臉哭得通紅,白淨的眼皮都染上一層淡淡的紅,心中一驚,懊悔不迭道:“瞧我,顧著難過,倒惹得你也跟著傷心,哭這樣,明日怎麼梳妝?好孩子,阿孃雖捨不得你,心裡高興著呢,快別哭了。”
一邊說一邊輕手輕腳地幫沁瑤乾淚痕,又讓採蘋吩咐婆子打了井水來,繳了帕子敷在沁瑤的眼睛上。
換了幾趟水,見沁瑤的眼睛總算沒那麼腫了,瞿陳氏這才放下心來,想起一件關鍵的事,從後取出一本包著書皮的圖冊,放在沁瑤跟前,
又讓採蘋等人下去,一本正經對沁瑤道:“好孩子,明日親,有些事阿孃得提前教教你。”
沁瑤好奇,打開圖冊一看,哎呦一聲,又燙著了似的將書頁合上,飛快地躲到被子裡,從頭到腳將自己裹住。
瞿陳氏費了好一番功夫纔將兒從被子裡拉出來,“傻孩子,夫妻敦倫本就天經地義,明日就要親了,這事能躲得過去麼?不好好學一學,明晚上準得吃苦。再說了,世子還那樣年輕,又生得那麼個模樣,閨房中的事你要是啥也不懂,當心被別人趁虛而。”
沁瑤本來用手捂著臉,聽到這話,拿開手,哭笑不得道:“阿孃,他不是那樣的人。”
“好好好,他不是那樣的人。”瞿陳氏將畫冊二話不說推開兒眼前,“正因爲不是那樣樣的人,你就更該懂些房中事。你別躲,聽阿孃跟你說,往後你們小兩口能不能過得裡調油、和和的,這裡頭可大有學問呢。你瞧,這畫冊別看不起眼,裡頭畫得真不錯,聽說是宮裡一位畫師穿出來的,真正千金難求,阿孃也是託了好些人才買到的。”
沁瑤聽母親說得這樣言之鑿鑿,心中不免好奇,猶豫了一會,終於忍著害臊悄悄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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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不亮,沁瑤便被瞿陳氏帶著一幫僕婦從被窩裡一把拎出來,梳頭梳妝穿嫁。
瞿子譽昨日就將清虛子跟阿寒接到了瞿府,師徒倆一個滿腹心事,一個憨笑連連,都在堂前候著呢。
瞿子譽昨夜輾轉了半夜,睡得並不踏實,早上起來,有心再去妹妹的小院看上兩眼,但瞿府一大早便賓朋盈門,他忙著迎來送往,也就徹底歇了心思。
晨時剛過,瀾王府迎親隊伍便來了,除了一大紅喜服的新郎藺效,另有幫著迎親的太子、吳王等人,迎親陣仗前所未有的顯貴。
另有文數十名,領頭的正是翰林院莫和王以坤,都是長安城大名鼎鼎的才子,一路行來,催妝詩怕沒做上十首,時人最慕才華,當即都傾倒不已,路人中有人讚道:“長安城怕有十年沒見過這等熱鬧的親事了,難得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又還風雅有趣,不是那等一味講究排場的富戶可比。”
餘人紛紛附議。
藺效騎著一匹雪白的大宛紫騂馬,馬鞍馬鐙全繫著紅綢,上喜服紅得耀眼,這種紅穿在別人上或許俗氣,可穿在他上,只給他更添了一份俊和倜儻。他此刻臉上神依舊算得沉靜,可眸子裡含著的笑意和期盼,明明白白寫著“滿面春風”四個字。
到了瞿府門前,蔣三郎等人笑著高喊道:“新婦子,迎親的來了。”
瞿府大門閉,裡頭一片歡聲笑語,“沒有催妝詩,別想見著新婦子。”
莫誠下了馬,清清嗓子,高聲道:“玉涓涓銀漢清,鵲橋新架路初。催妝既要裁篇詠,吹鸞歌早會迎。寶車輾駐彩雲開,誤到蓬萊頂上來。瓊室既登花得折,永將凡骨逐風雷。”
裡頭不時有人吃吃輕笑,又嚷:“一首催妝詩哪夠,要想接新婦出來,至來個八首十首的。”
王以坤笑了笑,也從馬上下來,接著賦道:“北府迎塵南郡來,莫將芳意更遲迴。雖言天上別,且被人間更催。煙樹迥垂連杏,彩捧合歡杯。吹簫不是神仙曲,爭引秦娥下臺。”
直做了十來首,瞿家大門都沒有打開的意思,有人笑道:“不如新郎親自賦一首,若做得好才能放行,做不好,還在外面多呆一會。”
太子聞言,大笑著對藺效道:“惟謹,看來你不親自做上一首,怕是一時半會都見不到你這位新娘子了。”
藺效鼻子,客客氣氣下了馬,上了臺階對著大門一拱手道:“莫將畫扇出帷來,遮掩春山滯上才。若道團圓似明月,此中須放梅花開。”
裡頭聽得新郎肯親自出馬,頓時笑聲雷,忙將大門打開。
蔣三郎等人笑著一擁而進。
耶律大娘聽到外院傳來的消息,忙對屋人道:“新郎他們已經進來了,快,扶了小姐到前廳去。”
將早就準備好的人扇讓沁瑤握在手中,領著一衆僕婦小心翼翼扶沁瑤出去。
沁瑤到了堂中,擡頭見父母坐在上首正中,除此之外,右邊並列設了一個主位,上坐著師父。
三個人全都面黯然地看著,眼睛裡滿是不捨。
沁瑤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緩緩跪下,不住磕頭,哽咽得一個字都說不出。
瞿陳氏用帕子捂住,無聲哭了起來,清虛子繃了一輩子的臉也終於沒繃住,紅著眼睛看向別,最後還是瞿恩澤上來扶住沁瑤,啞聲道:“好了好了,好孩子,當心壞了頭上的妝。”
沁瑤直起子,低頭讓淚水落到地上,強行著心中的意道:“阿爺,阿孃,師父,你們別擔心阿瑤,阿瑤會把日子過好的,你們……也要多多保重。”
瞿陳氏和瞿恩澤欣地直點頭,清虛子臉上的不捨之意卻始終未見緩和,
這時莫誠等人又笑著催道:“綢繆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時辰不早,新婦該出門了。
瞿子譽扶沁瑤起來,擡頭幫妹妹扶正頭上的釵鐶,道:“哥哥送你出去。”
沁瑤心中一,無聲點點頭,用那柄綴著珍珠的紈扇遮住臉龐,由著耶律大娘等人攙扶著往外走去。
瞿子譽在前開路,引著沁瑤走至庭前。
新婦出來,人羣先是一默,隨後喧騰起來,驚豔誇讚之語此起彼伏。
沁瑤過紈扇,約看見庭前都是寓意著吉祥和滿的大紅,道路中間鋪著紅氈毯,取新婦“鞋不能粘土”之意。
紅氈毯鋪就的道路盡頭靜靜停著一人一馬,一見沁瑤出來,藺效臉上不自覺出一個笑容,從馬上翻下來,大步朝沁瑤迎上。
沁瑤一看見藺效,原本浮躁不安的心立即安定下來,這男人那樣出,那樣踏實,讓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託付心,往後的種種,只要兩人相依相靠,共同進退,再沒有什麼可擔憂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