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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丹云走到爐邊,輕輕將砂鍋的蓋子挪開一道,另一手到跟前,微微一抖,便從袖中滾出七八粒烏黑的藥丸,盡數掉進藥鍋里。姜丹云只覺口干舌燥,手腳發麻,此時忽從窗外飛進個東西,“啪”一聲正掉到腳邊,姜丹云嚇得“哎喲”一聲,雙虛,抖一團,險些栽歪到地上,一粒藥從袖里掉出來不知滾到何方。
姜曦云和春菱俱吃了一驚。
只見朝從窗外探頭進來,手腳道:“我的毽子......”
春菱劈頭攆著罵道:“撞喪的小蹄子,竟踢到屋里來!回頭落到藥鍋里,撞喪撞碎了,有你好看!”
朝毽子也不撿,一溜煙的跑了。
姜曦云連忙進屋,挽住姜丹云的手臂,笑道:“方才那一下把四姐姐唬著了,瞧這一頭的汗。”只見姜丹云渾發抖,面如金箔,再一手,冰涼冰涼的。姜曦云便道:“既然香蘭姐姐不在,我們便回去了,趕明兒個再來跟說說話兒。”言罷扯著姜丹云便走。
姜丹云遲遲疑疑,一步兩回頭去看那藥鍋,卻從窗外瞧見春菱把砂鍋蓋掀開,用屜布篩著,藥將緩緩倒綠豆釉彩荷葉碗中,姜丹云只覺口怦怦直跳,不由一陣乏力,良心猶自掙扎,卻一片茫然,恍恍惚惚隨著姜曦云去了。
卻說春菱,因一心倒向姜曦云,手里的活計也不十分心,原該兩刻鐘煎得的藥,一盞茶功夫便倒出來差了事,用洋漆盤子托著,送到房中。恰趕上香蘭領著德哥兒從園里回來,德哥兒手上拿著一枝花兒忙忙的去瓶,小鵑將藥碗接過來問道:“這麼快就得了?”春菱垂著眼皮“嗯”一聲,轉便走了。
小鵑冷哼。把藥端到香蘭跟前。先前香蘭吃藥都由書染親自盯著,后來書染見香蘭乖順,每次的藥都乖乖用了,便漸漸由小鵑等人。小鵑心疏。旁的丫鬟們皆不敢死盯著香蘭服藥,或將藥悄悄倒在花盆里,或痰盂中,有一頓沒一頓的,故而今日亦想著把小鵑支出去將藥倒了。
孰料聽見門簾子響,林錦樓走進來取東西,德哥兒見了,撲過去脆生生喊了一聲:“林叔。”林錦樓他腦袋,笑道:“好小子。”又抬頭瞧香蘭,眼睛一溜。瞧見桌上的藥,便道:“怎麼還不快喝了?一會兒藥該涼了。”言罷親手遞與香蘭。
香蘭無法,只得接過來。林錦樓親自打開箱子挑了一把劍,拔走,見香蘭還捧著藥碗發怔。便皺著眉道:“怎麼還不喝?”
香蘭只好喝了幾口,林錦樓一行轉出去一行自言自語道:“傻妞兒,真讓人不省心。”香蘭見他出去,立時把碗放下來,把剩下的小半碗藥倒在痰盂里,見德哥兒睜著亮閃閃的眼睛瞧著,便對他眨眨眼。悄聲笑道:“這藥太苦了,蘭姨不吃,別同旁人說,好不好?”
德哥兒立刻把腰間的小荷包掏出來,將里面的東西一腦兒全倒在床上,揀出個人肩瓶兒。遞上前道:“我這兒有松仁糖,吃這個就不苦啦。”
香蘭心里一下又暖又,一把將德哥兒摟在懷里,親了親他的頭。
卻說姜家姊妹回到夢芳院,姜丹云迷迷瞪瞪。魂魄失守,心無所知,隨便坐在自己床上出神。到底不是惡毒之輩,只覺做了此事,并非有想得那般痛快,反倒心驚膽,不覺滴下淚,直直呆坐著,心里千思萬想,翻騰不已,不知如何是好。正值清芬拿著針黹從外頭走進來,口中道:“姑娘讓我繡的花樣子已經得了。”見姜丹云直眉瞪眼,滿面紫脹的出神,疑道:“姑娘這是怎麼了?”上前一姜丹云的頭,只覺一手冷汗,不由駭了一跳,猛搖了姜丹云幾下,驚道:“姑娘!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姜丹云方才回過神,忍不住“啊呀”一聲,抱著清芬的胳膊哭了起來。暫且不表。
姜曦云則徑自去了姜母房里。姜母方才已見過了長孫,自覺心中有靠,又因姜尚先登門為著姜曦云的親事,可見事已九已定下了,心中不由喜憂參半,可臉上的氣已紅潤起來,正合目盤膝坐在炕上,手里捻著佛珠,口中念念有詞。姜曦云甩開鞋上了炕,自顧自埋在姜母懷,姜母張開雙臂摟著,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的背。
姜曦云悶聲道:“祖母,我......我心里憋悶得難......我是不是變壞了?我早聽流蘇說四姐姐從二表嫂那里撿來的斷子絕孫藥,四姐姐為人好妒,又羨慕我的婚事,我唯恐下給我吃了,晝夜嚴防守著,好幾遭都未能得手。大表哥拼命抬舉香蘭,我自然不喜!更何況表舅母也護著,日后我嫁進來也未必能降伏之,只怕日子掣肘,猶如傀儡,我......我就故意向四姐姐口風,說香蘭每日都吃藥,又趕在春菱當班時特特領著去,四姐姐給我下不藥,中惡氣沒出撒,那睚眥必報的脾,只怕要給香蘭下藥嫁禍與我,攪黃這門親事,我便借刀......我,我算計人了,可......可我也不想這樣做!”一行說,淚一行滾下來,嗚嗚哭個不住。
姜母慈的著姜曦云的肩膀,低聲輕哄著:“曦丫兒,莫要哭了,乖孫......祖母都知道,都知道......一早流蘇就告訴我了。”說著捧起小孫兒如花似玉又哭得涕淚橫流的臉兒,道,“這世上誰不想明正道活著,誰不想太太平平過日子,可有幾個人能夠呢?”
姜曦云直直看著姜母,只見臉滄桑,添了幾道皺紋,顯得愈發蒼老了,心里一酸,眼淚又滾瓜似的滴下來。自發覺陳香蘭地位超然,就開始不住思量。那孩兒生得貌,琴棋書畫皆通,雖覺著那些風花雪月的調調一無是,奈何林錦樓喜歡,況香蘭所長,正是自己所短。如此一個貴妾,怎能不讓坐如針氈?原也打算日后嫁進來再慢慢收拾,可秦氏那天維護香蘭一席話,卻讓兜頭一盆冷水淋下來,徹底灰了心。故而才想出這個法子......
姜曦云心凄惶,又恨自己引姜丹云做出這等事,哭道:“這事必要有個代,倘若要保全姜家聲譽,春菱就要推出去頂缸,原是一心跟我的,我竟......算計了......”
姜母若無其事道:“這是沒法子的事。”
姜曦云一驚。
姜母眼中閃,道:“我問你,倘若春菱沒有背主,你會如此行事麼?春菱這樣的心,你日后敢用麼?倘若咱們姜家地位與林家比肩,區區一個妾,還會讓你如此顧忌麼?”
姜曦云哽咽道:“自然不會。香蘭的丫鬟獨獨主湊過來,這樣的人,孫自然是不敢用的......倘若咱們家同林家一般,祖母自然會同林家太太提,不說把陳香蘭打發了,也不能把捧到這般田地。”
姜母容平靜,緩緩開口道:“可算腦筋還開竅,咱們姜家本就比林家差些,如今又傷了元氣,你一個庶出的孩兒,娘家不夠得力,嫡母與你不親,親娘份卑微,嫡親的兄弟遠在浙江,我已是一把老骨頭了,你老子還指借由你這一層同林家好,日后能提攜全家,這一層一層的利害,你該心里明白,日后嫁到林家,你想活得舒坦,就該把招子放亮些。”
姜曦云一怔,顧不得腮上的淚,呆在那里。
姜母出手,緩緩將小孫臉上的淚抹了,目憐,道:“林錦樓迷陳香蘭,一心一意要讓生孩子,全然不顧咱們家臉面,倘若日后生出庶長子,你該如何尷尬。你若不算計,日后委曲求全過日子,忍讓,低聲下氣,你可愿意?”
姜曦云抖著說不出話。
姜母長嘆一聲,忽振神,冷聲道:“算計人沒什麼好過意不去的,藥是你四姐姐下的,與你無甚相干,你又沒特意去害誰,橫豎不過春菱那個丫頭,還有那個陳香蘭,旁人又沒塊......哼,你比陳香蘭心眼多,領悟力也比高,從小就知道察言觀,又會結人。會甚?不過整天扎在屋里寫幾筆字,畫幾幅破畫兒,再迎風掉幾滴眼淚兒,委委屈屈,手腳,倔強執拗,就算老實沒心眼又如何?即便也是千金小姐,問問哪家豪門愿意求這樣的子為婦?我問你,倘若你日后有了兒,是愿意像還是像你?倘若你日后有了兒子求娶兒媳,愿意娶陳香蘭那樣的,還是你這樣的?”
姜曦云已然目瞪口呆,囁嚅著,一聲音都發不出。
姜母慢慢道:“只是那陳香蘭頗會邀買人心,你好生想想,日后嫁進來,如何管束罷。”
姜曦云怔怔道:“日后只怕再生不出子嗣,不過是個花瓶兒......”
(一會兒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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