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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香緣》二百八十二 藥(1)

姜曦云怔怔的在鼓凳上坐下來,形容懨懨。若晴輕聲道:“老太太素日里拿姑娘當眼珠子,旁人一手指頭也休想到姑娘上,可這一遭只怕老太太也有心無力......唉,倘若老人家知道林家大爺如此這般,又要氣個出個好歹了......”說著嘆一口氣,又寬姜曦云道,“好在大爺將要進京了,咱們還有大姑,到時候自然有人給咱們撐腰,倘若林家想結這門親,必要同咱們有個代。”

姜曦云心如冰窖,正疲力竭,聞言輕輕嗤笑一聲:“給我撐腰?如何撐腰?撐到什麼地步?難不這門親事作廢?父親這一遭未出大難,可到底得罪了東宮,一個不好斷送仕途,興許還要牽扯大哥,林家勢大,又得圣眷,即便是爹爹為鼎盛時,這門親事都是咱們高攀,更勿論如今的勢了。別說林錦樓寵一個小妾,就算七八房姨娘,我還是得著鼻子嫁進來。我該如何?央告大哥告訴林錦樓‘把你那小妾趕出去,日后不準進門’,還是忍一步,等我嫁進來,由著林錦樓把陳香蘭供到天上,我再跟斗法?老太太是心疼我,只是也無能為力罷了,再寵的孫,也敵不上日后家族前程,這個我心里明白的。”說著又輕輕嘆息,仿佛自言自語道,“只是日后要當個木頭人,我不甘心罷了。”

若晴面目愀然,只默默將一碗盛著消暑小吃的藍琺瑯仕小圓碗放到桌上。姜曦云于吃,對口腹之追求甚高。尤以怯熱。夏日每天必食一碗冰鎮的甜瓜果藕、杏仁豆腐。只是心思沉,也無心搭理了。

當下門簾上系著的銀鈴響,巧慧提了個戧金包銀的食盒走進來笑道:“太太那里做了藕湯芋圓,記得是曦姑娘吃之,便命送來一小鍋,請姨老太太、兩位姑娘慢用。”說完將食盒放下,姜曦云勉強掛了笑應酬,命若晴拿了十幾個錢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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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慧走后。若晴把鍋蓋掀開,先盛了一碗給姜母送去,回來見姜曦云看著那鍋子發呆,便又盛出一碗,放在姜曦云面前,輕聲道:“姑娘好歹用些。”

姜曦云勉強鼓起神,端起碗,用勺子舀了放到口中,一面吃一面愣神,若晴又重新端上一盞香茶備著漱口。又遲疑道:“姑娘,那過幾日大爺來了。咱們提還是不提?也不能由著林家欺負到頭上來。”

姜曦云把碗盞放下,眼目間已恢復清明,用帕子,淡淡道:“自是有法子的。”

因用過甜湯,姜曦云晚上便未再用過飯,服侍了姜母一回,便梳洗一番早早睡下,卻在錦帳里輾轉反側,心如麻。宅里的私手段也是見識過的,任什麼狐魘道的妾,全然不懼,只是這一遭,老天讓遇著的對手竟然是朵弱的蘭花。倘若是裝蠢扮可憐的還好,用什麼手段心里都不會有掛礙。可這陳香蘭偏偏真的是一朵弱的蘭。其實不大瞧得上此人,先前以為陳香蘭同一般,皆是外表扮拙明之輩,可方才聽若晴轉述春菱講起香蘭過往,才知陳香蘭當真是一呆氣,老實單純,窮一酸氣。

姜曦云自聰慧過人,眉眼通挑,祖母總寵的摟著說:“我們曦丫兒有一萬個心眼子,悟也高,為人世活絡,旁人一個彎兒沒轉過來,曦丫兒已經想好后三句怎麼說了,又明會權衡,哎喲喲,活一個小人。”

反觀陳香蘭。看著子和氣,無毒無害,退讓忍耐,心甘愿把好讓別人占了,只有被人欺負的份兒,明明生得貌,琴棋書畫頗有造詣,卻不會爭也不會搶,遇事只會哭哭啼啼的。倘若換,過這樣的日子早就憋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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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有才,老實,出下賤,說實話,當真惻惋惜過陳香蘭,倘若此人與自己并無利害糾葛,興許也能做個朋友,可是為了自己,沒工夫可憐別人。

緩緩吐出一口氣,手慢慢攥了。

第二日,姜翡云又來探姜母,聽若晴講了昨日里一番事故,不由氣鼓鼓的,對姜曦云道:“五妹妹太好子了!林錦樓也沒這麼霸王的,欺負咱們姜家沒人了不?”

姜曦云很天真道:“這也沒什麼呀,大表哥如今房里也沒個能伺候的人,把香蘭留在正房里,有什麼不對嗎?”

姜翡云了姜曦云腦門一記,道:“你呀,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都讓人欺負到臉上了,論著說起來,也沒什麼不妥,可林家是要跟咱們結親的,你還在府里住著,林錦樓就公然如此寵小妾,太下咱們家的面子了。”

姜曦云很為難扭著:“香蘭又沒做什麼,況是大表哥心尖上的人,倘若因為此事爭持起來,咱們也沒面不是。”

姜翡云道:“這有什麼,我再替妹妹出頭便是。拿紙筆來,我親自寫信給大哥,讓他來給你主持公道。”

姜曦云心中稱愿,口中仍百般勸阻。姜翡云果然寫了一封信,臨行前拉著姜曦云的手道:“那陳香蘭生得貌又會事,果然是個對手。只是太過迂腐傻氣,遠不及你機靈,倘若陳香蘭是你這樣的子,我才要一把汗,這樣的,你又懼怕什麼?倘若日后我有了兒,能有五妹妹一半我就知足了。”

姜曦云只是微微含笑。

展眼過了七八日,林錦樓公差在外,不得歸家,秦氏特特將姜曦云到跟前安一番,又含蓄道:“我們家那個老大,最讓人不省心,可還算明理。我就盼著日后有個像你這樣妥帖的孩兒能管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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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曦云扭著角裝傻:“他是大表哥,我去管豈不是了規矩麼?大表哥是大事的人,自然不拘小節的。”

秦氏嘆一聲道:“你這孩子真是個厚道的。”把姜曦云往懷里了一回。

從秦氏屋里出來。姜曦云見香蘭帶著丫鬟抱兩冊書走過來。二人眼神相撞。香蘭斂行禮,姜曦云亦還禮,兩人遙遙相,皆不將目移開。

待姜曦云走過去,畫扇道:“曦姑娘似是從太太那屋出來的。”

香蘭點了點頭。當日醉酒醒過來,小鵑等人便悄悄同說太太曾來過,傳了姜家的意思,讓從正房里搬出來住。只是林錦樓沒答應。香、曦二人原本面子上還說笑幾句,經這一遭變故,相見反生尷尬,倒不如不見。

香蘭幽幽嘆了口氣。林錦樓又忙起來,前兩日命收拾了一箱東西,點了人馬走了,臨行前又囑咐:“按時吃藥,柜子里有銀子,缺什麼打發人買去,煩了悶了去找人說說話。別在房里畫畫,回頭眼都瞪瞎了。太太那頭該請安請安。說什麼你都別過意,橫豎等爺回來。”

香蘭只低頭聽著,對應付林家上下一興趣皆無,林錦樓又道:“爺過兩日就回來,回頭帶你去郊野逛逛。”香蘭瞄著林錦樓,只見他一,頭上一頂烏紗,愈發顯得他眉宇間英氣,沉穩干練,林錦樓的臉兒便走了。等回房,只見床上扔著一副護膝,正是姜曦云做的那副,原本這回放到箱子里讓林錦樓帶去的,再四下一瞧,自己做的那副護膝原本放在針線笸籮里,這會兒卻不翼而飛。余瞥見小鵑一干人正小心翼翼的瞧著盯著那副護膝看了半晌,便默默的收了起來。

香蘭站著發一回呆,忽聽背后有人喚,轉一看,正是姜丹云帶著丫鬟走過來,見香蘭笑道:“原來是你在這兒。”

香蘭點頭笑道:“丹姑娘。”這些時日姜丹云時不時往暢春堂里去坐坐,想同嚼兩句姜曦云的閑話,香蘭并不肯十分應承,每每用話岔開,只用好茶好點心招待。

姜丹云扇子掩著口笑道:“方才我瞧見了,你見我妹妹是不是?沒搭理你,香蘭姐姐也別放在心上,我那個妹妹天生就是那個兒,你要是對有好,包管那一張甜死個人,哄你跟吃了蜂屎似的。你要是跟不對付,哎喲喲,那張兒就跟刀子一樣,把你氣得要死,還抓不著的茬。我從小到大不知吃了多虧了......眼下我那妹子是瞧你不順眼,為著什麼,姐姐是明白人,也不必我多說。當心滿肚子心眼子,揣著明白裝糊涂,回頭害你一下,把你按到泥里,還能裝沒事人似的繼續賣乖討人喜歡。”又笑了笑道,“我看姐姐也是十分的人才,必不愿屈居人下,何況又得大表哥喜歡,就愿意讓這樣在頭上得意不?”

香蘭見姜丹云又挑唆,并不十分想聽,口中道:“多謝丹姑娘好言。太太讓我給送抄的佛經,正在房里等我呢,改日再同姑娘細聊。”言罷便帶著畫扇去了。

姜丹云看著香蘭背影,一時怒從心頭起,暗道:“香蘭這小蹄子端什麼窮清高的架子?”想到暢春堂一應擺設,及香蘭從頭到腳一面金銀綾羅,想到自己日后要嫁個耕讀人家,當正頭娘子也無這樣的姨,再想到日后姜曦云要為林家大,只怕一輩子都不得翻,待過幾日大哥來林家便要將接走備嫁,不由掉了兩滴淚,又想到這幾日姜曦云、若晴主仆同泄出的幾句話,暗道:“甭以為你們日后就能有太平日子,臨行前姑要將你們攪個天翻地覆!”

閑言敘。天氣漸涼,暑氣將除。這日家里接著林錦樓家信,說下午便要歸家,姜家大爺姜尚先早已遞了帖子,林錦樓訂在今日下午會客,另有袁紹仁送德哥兒前來小住,命家中準備。

待到午時,林錦樓便回來了,一路風塵仆仆,草草吃了些,又去洗澡,剛換過裳,姜尚先便到了,林錦樓便到前面會客。不多時袁紹仁亦帶了德哥兒來了,安置在外書房里,桂圓連忙端茶招待。

袁紹仁問道:“怎麼你在?吉祥和雙喜呢?”

桂圓道:“雙喜出去了,吉祥在大爺邊伺候著,姜家大爺來了。”

袁紹仁皺起眉。只聽德哥兒道:“我去找蘭姨。”從椅上蹦下來,便撒開跑了出去,暫且不表。

卻說香蘭這里,春菱正在小茶房里煎藥,這原本是靈素的活計,因靈素了風寒,怕過了病氣,便移到罩房去住,這一件便落在春菱頭上。春菱起先不愿,逢人道:“倘若吃藥有了好歹,豈不是我的罪過?”書染訓斥一回,方才心不甘不愿的煎藥去了。

雖說剛出伏天,到底氣悶,春菱扇著爐子,汗珠子便滾滾滴下來,想找個小丫頭子替扇火,起往窗外一,只見別的小丫頭子都玩去了,只有朝站在踢毽子,這朝是書染的小丫鬟,春菱使喚不,正暗自皺眉,卻聽見說笑聲,探頭一,只見姜丹云、姜曦云正從不遠走過來,兩人一路走一路說話。

春菱一見,連忙從屋中迎出來,笑道:“二位姑娘怎麼來了?”

姜曦云笑道:“四姐姐非拉著我過來。”

姜丹云道:“我們倆來找香蘭姐姐說說話兒。”

春菱道:“哎喲,這可不巧,袁家的小爺來了,剛姨領著他到小園子里逛去了。”

姜曦云立時道:“既如此咱們就回罷,我走一回腳都酸了。”

姜丹云道:“急什麼,你腳酸了,我口也了,正巧這兒是茶房,咱們討口水喝。”

春菱忙道:“趕里面請。”引著二人,親自涮好杯碗給二人倒茶。

姜丹云因問道:“這爐子上煎的是什麼藥?”

春菱道:“這是給屋里那位姨煎的。”

姜曦云不瞧了姜丹云一眼,捧著茶吃了一口,道:“這屋里藥氣大,我出去散散。”便捧著茶走出來,引著春菱站到茶房門口,背對著屋里,口中一長一短的說話。

姜丹云心跳如雷,心中本也猶豫糾結,想著若無時機下手就算了,未曾料到姜曦云竟然同春菱站在門口說笑,也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遂著手腳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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