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鬆開了方向盤,往後靠住椅背,長長出了口氣,不像是放鬆,反倒像打開了閘口,任由某些糟糕的,骯髒的,他從來都不願正視不願麵對的東西飄了出來。
“我上流著溫榮的啊,我總會從他們上繼承到什麽的,以前我以為是做老板的智慧,但後來我發現,我從他們那裏繼承來的,是有溫氏特的,骯髒恥辱的懦弱,和愚蠢。”
他好像笑了,卻沒有聲音。
“你說得對,我隻把他們當做死,當做沒有人格的複仇目標,我的複仇隻是在完任務——一開始我是覺得他們沒資格做我的仇人,沒資格被我強烈的憎恨,因為恨是有代價的。”
“恨是一個帶著強烈彩的行為,如果我強烈的恨著一個人,就代表我對這個人有強烈的,我覺得他不配。”
從“他們”變了“他”。
可溫璨自己似乎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他隻是雙眼放空地誠實袒自己的心路曆程。
在這個剛剛從溫勝天病房裏出來的夜晚,在這不知道何地的漆黑夜路,昏暗車廂裏,對著這世上或許是唯一一個像關注自己一樣關注他,會仔細糾結他的複仇到底是怎樣的複仇,謹慎探查他心每一分的人。
他的人——如果他真的也配自以為還擁有的話。
“最開始我是這麽想的——可我總是控製不住,因為我總能看到那張臉,無數負麵緒像鬼一樣日夜不休地纏著我,極端的憤怒——每次看到他我就覺我的靈魂在變怪對著他嘶吼,質問他為什麽要那麽做;極端的恐懼——無數次夢中驚醒,但那時候我夢到的不僅僅有池彎刀在炸中死去的樣子,或者說,往往在那個畫麵後,接的就是他的臉,同樣在那場炸裏,可他卻在火焰中笑,盯著痛苦嘶的池彎刀,他卻在笑;還有極端的不解——我不懂,我實在不懂,無論多次,無論多天,我翻來覆去醒了睡睡了醒,我去求問專家,去苦讀各種專業書,可不管用什麽辦法什麽思維什麽角度,我也始終弄不懂,他為什麽會變這樣——或者說,他到底是變了,還是說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人為什麽可以像靈魂分裂兩個一樣地活,還有……”
溫璨平直道:“他的呢?他到底過池彎刀沒有?如果那些過去都是假的,怎麽可以真到那種程度?如果那些過去都是真的,那那個殺掉池彎刀的他又是什麽?”
“玉洲的人說得沒錯,我的前二十年都活得很幸福,我的生活裏好像擁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我每天睜眼一定能聽到我的父母互相說我你,我每天一定能看到他們彼此相的證據,所以我一度對非常向往,我想我也遲早會遇到一個如此相的另一個人,我也會和過上和我父母一樣妙富足地日子,我一度對充滿最好的想象,可是……”
溫璨深吸一口氣:“在池彎刀死後,在我得知真相之後,我居然還在思考‘他到底不池彎刀,沒過池彎刀’——當我意識到這一點,這一生從未有過的巨大恥淹沒了我——他的有什麽值得思考的?有什麽值得痛苦的?”
“為了遏製這些無休止的反複思考,我擅自給重新下了定義。”
他說:“說有就有,說沒有,也可以像退一樣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就是這種不值錢的,很低賤的玩意。”
“我花了很多很多的力來訓練自己。”溫璨緩緩說,“因為真的很難控製——起初我隻是因為認為他不配才想讓自己變得冷靜理智,但當我發現我很難做到這一點,當我發現那些緒還是日夜纏繞這我,我的機就變了‘不能因為緒失控而打草驚蛇’,‘不能失敗’——但現在,你也知道了。”
他彎了彎角:“說到底,我隻是害怕,我隻是恐懼,我不想麵對那個麵目全非的可怕的生父,我更不想麵對那個對著那種畜牲還依舊想要質問想要怒吼想要發泄的自己,所以我才拒絕恨他,拒絕把他當做一個人,即便我明知道隻是自欺欺人,但我還是這麽做了,我逃避了整整七年。”
溫璨轉頭看向葉空,對上怔怔的視線:“你看,我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溫家人,從他的髒裏繼承來了溫式的懦弱和愚蠢,把自己變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
下一刻他被捧住了臉。
“你不是東西……好吧,你是東西,也不是……”
“……”
兩人沉默對視。
葉空角了一下:“我想逗你笑來著。”
“……”
溫璨扯了一下角,看得出很努力想要配合。
葉空輕輕歎了口氣。
“你沒有說完。”
繼續捧著溫璨的臉,半個越過去,近距離看著他的眼睛,溫地說:“即便在坦白這些的時候,你也依舊去掉了自己——你說你每天睜眼就會聽到父母對彼此說我你,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對他們說‘我你’了?他們是不是也對你說‘我你’了?”
溫璨微微僵住。
“你說你每天都能看見他們彼此相的證據,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每天都能看見他們你的證據?你的確拒絕了對溫榮產生強烈的哪怕是恨,要想做到這一點,你首先要切割的不是自己的,而是要切割過去的二十年——所以你就算提起過往,也會下意識把那些畫麵裏的自己抹消,就好像你本就不存在。”
葉空黑黝黝的眼睛像一團輕輕湧的湖水,緒在其中波,一點點泛起來,那不是刻意的,不是多濃烈的容,隻是像漣漪一樣,不自,甚至自己無知無覺就泛濫出來的東西。
的目仿佛要以這對視為介,飄飄一起一伏泛進溫璨的眼睛深。
“你沒有錯,你也不是懦弱,你隻是很聰明,你隻是在保護自己——可這太難了。”
葉空角無意識下撇了一下,那是一個幾乎要哭的微表。
“你質問是應該的,恨是應該的,不解更是應該的,可你得不到答案,你想不通,也不能問,但這些滔天的恨、無解的困、和煎熬的劇痛,憋在心裏會瘋掉的,可你還得複仇,你不能瘋,你得活著,但你的膛和腦袋裏都裝著地獄,人怎麽能在這種狀況下好好活著呢?你隻能遵從本能,你隻能盡量讓自己忘記這些,切割這些——就像從傷口上切掉致命的腐一樣,你隻是在自救,你沒有錯,你也一點都不懦弱,相反你非常聰明,你能從兩次殺意裏活下來,還能保持平靜地麵對他們,一直等到現在才一擊必殺地出手——你已經非常厲害了。”
葉空抬起手,指尖從他的額頭輕輕索到眉眼睛,的視線隨著指尖移,好像在凝視什麽珍貴的鑽石。
“可你依舊很痛苦。”
說:“沒有人可以在徹底斷裂的人生裏完好無損,你切割掉的不僅僅是對溫榮的恨和,也不僅僅是你們之間或許充滿溫的記憶——你還拋棄了過去二十年的你自己——但此刻的你由過去每一天的你所塑造而,所以隻要你活著,隻要你每天醒來會在衛生間裏照到鏡子,你就總不免會產生沒能切割幹淨的幻痛。”
指尖停在了角。
葉空傾擁抱了他,在他僵的上,在他耳邊喃喃說:“你很痛苦——不要無視這種痛苦,會無藥可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