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依舊活著。”
冷白的鐳燈從天頂灑下來,猶如聖照亮中年男人仰起來的臉,還有臉上的那滴淚。
他在燈裏睜開眼睛,眼底那樣濃重的哀傷和堅定,就這樣纖毫畢現地展現在每一位看客的眼裏。
無論客人的社會地位是高是低,無論屏幕前的觀眾是男是,都被這一幕震懾到有些失語。
現場不知不覺地安靜下來。
屏幕前也不知不覺安靜下來。
一些同步播放著這場直播的百貨廣場前,也變得隻剩下小孩的笑鬧和汽車的喇叭聲。
聽得懂也看得懂這一幕的人們,會下意識想要從這震懾人心的畫麵裏汲取到什麽——無論是或悲傷的緒,還是曆經挫折也依舊要重新站起的力量。
哪怕認為他是在表演的,也會若有所思地試圖搞清楚並學習他的營銷方式。
可細想還是隻能作罷——誰能有如此天然的條件呢?一段轟轟烈烈為人稱道的,和幸福了一輩子卻突然死了老婆殘了兒子的人生。
再想想自家相看兩厭的妻子和不爭氣的兒子——即便如此也寧願他們至好好活著吧。
許多雙、無數雙眼球裏,都映著舞臺上那個影。
“我還為了溫氏集團的董事長——這個我原本以為我一輩子也不會坐上來的位置,這個我原本想一想就覺得頭疼,還總是因為能逃這個責任而暗自竊喜的位置。”
溫榮放下手,手杖輕點地麵,又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他微微垂著眼,神和語氣都很平靜。
可後作為背景音樂的命運響曲卻將他襯得猶如站在暴風雨中,語氣平靜的講述也變得不平凡起來:“這個位置——這個注定要引領上萬名員工,要影響無數人民生活的位置——在我的記憶裏,從一開始就是由我的父親負責的。”
“如大家所了解的,他是一個格非常強的人,在他擔任董事長,天天來公司坐班的時候,沒有人敢遲到早退,因為他有在公司健的習慣,因此帶公司上下所有員工都勤於健,最後健房都擴張了一層……他給集團帶來的影響,給員工帶來的影響數不勝數,他是一個天生的領袖,但沒人知道,除了做董事長是這個風格,他其實做父親也是這個風格。”
“我從小在他的強教導下長大,可能是極必反,反倒養了很多人眼裏的好脾氣,我爸……”他似乎猶豫了一下,又出個淺淡的笑容。
但沒有人會覺得這個笑是正麵的。
相反,這個笑容無奈又帶著淺淡的悲哀,好在他看起來已經放下了,於是提起時的語氣也有種隨風去吧的從容與釋懷:“我爸實在不是個大眾意義上的好爸爸——從小到大,我從他口中聽到最多的兩個字,就是失。”
“他覺得我格弱,有過多同心,容易用事,本不配做他的接班人——他上對我失,眼神裏也對我失,行上,更是幾乎放棄了我。”
在下麵輕微的嘩然聲裏,溫榮攤開手,在聚燈裏聳了聳肩:“但我無所謂啊,我很早就認清了這件事實——我無法按照他所期的那樣發展,而實際上,比起在這座鋼筋混泥土搭建的高樓大廈裏坐老板椅,發布一些冷漠的強的命令,我更喜歡去人群裏,甚至去大山去鄉村裏和那些老人小孩,和那些工人農民說話,那才是我不了解的,但組這個世界基礎的,真正的生活,我喜歡那樣的生活。”
“泥土的氣味,汗水的氣味,小孩們劣質糖果的味道——對我來說才是真正鮮活的東西。”
“我想我在這個所謂同階層的世界裏,是沒有辦法找到誌同道合的人的,對我爸來說我是一個異類,可對我來說,他也同樣是異類——但是當然了,不同的理想和不同的期待,並不影響我依舊敬佩他,讚同他是一個優秀的,厲害的領袖。”
“他在做董事長期間,員工的工資一直在漲,玉洲的建設一直在不停變得越來越好——在他上,我看到了什麽是真正的企業家,什麽是真正的掌舵人。”
“我看著,我一直看著——直到董事長從我的父親,變我的妻子,這麽說起來好像是很突然,但事實上,從認識池彎刀,從上池彎刀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一定會是一個了不起的,能在所有人眼裏閃閃發的人。”
……
旋律從第一章一直奏到第七章。
命運響曲的背景裏,高大拔的中年男人拄著手杖,一直在舞臺上緩緩地來回踱步。
聚燈追隨他的影,就像世界僅剩下這一個亮著的舞臺。
而他在唯一的亮裏從容地抬手,從容地偏頭,從容地隨著平靜的講述而做出不同的姿態和手勢,一點點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起來,令人不得不仔細聆聽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他講他的父親。
他講他的妻子。
他講他的兒子。
這三個在不同時間都擔任過董事長或代理董事長的人。
這三個在不同時間都到了無數認可的領袖。
看客隨著他的講述認識他全部的家人,他與每一個家人之間不同的卻都很深厚的。
與父親是相相殺——我知道你我,也知道你對我失,而我激你的,諒你的失,但我依舊故我,我不想做像你一樣的人。
與妻子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如果我們相是注定,而我失去你也是注定,那我如行走般獨自繼續活在這個沒有你的世界,或許也是前半生遇見你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與兒子是在心裏口難開——或許小時候是隨時都把“我你”掛在邊的爸爸,是隨時都可以把兒子頂在頭上的爸爸,可從那場車禍發生,從兩人都失去了共同的家人後,一切就都變了,一同曆經過最強烈痛苦的人,或許反而對彼此隔閡最深,因為一看到彼此就會想起那慘痛的失去,可他們都清楚,他們隻剩彼此了,他們依舊相,以後也遲早會放下隔閡。
“無論如何,我們還活著。”
溫榮輕聲道:“活著的人,就永遠還有機會去改變,去通,去嚐試延續斷裂的幸福。”
“而我將永遠擔負著父親的責任,或許也同時擔負著母親的責任。”
他好像開了個玩笑,在燈裏對著臺下某個方向縹緲地笑了一下:“畢竟我和你媽媽永遠都是一的。”
說完後他視線移開,環視全場,同時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命運響曲終於結束了。
影之中,指揮重新高高抬起手,所有樂手蓄勢待發。
而寂靜裏,葉空若有所覺,順著溫榮剛才看的那個方向轉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