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兄妹瑟瑟發抖地抱一團,蜷在干凈整潔的房間里, 直至天快亮時,才彼此依偎著, 迷迷糊糊地睡去。
次日清晨, 一個穿護士服的黑人護士敲響了兩個孩子的房門。
跟維和軍人們一樣, 醫療分隊的醫生護士也來自世界各國。大家日常都是用英語流, 只有極數人懂阿拉伯語。
黑人護士正好是其中之一。
安吉莉, 法國籍,有二分之一的也扎德統,是去年年底才來的赫拉特。
“塔米, 萊拉?”胖胖的安吉莉嗓音輕,隔著門板對里面說,“天亮了寶貝們,是時候吃早餐了。”
話音落地,過了大約半分鐘, 房門吱嘎一聲,被人從里面打開。
營區有現的熱水。
昨晚被陸齊銘和錢多多等人帶回營區后, 塔米痛快地給自己和妹妹洗了個熱水澡,隨后又換上了維和大隊給姐弟倆準備的干凈。
此時的小男孩,黝黑,卷發蓬松,覆蓋左眼的紗布也更換過, 整個人看上去干凈清爽,也較昨日更神了些。
只是,長期顛沛流離的難民生活,讓塔米的心始終于恐懼和戒備狀態。
看著眼前笑意溫的護士,塔米并沒有到安全或放松。
他將門板打開一道,灰藍的右眼過門看著安吉莉,臉上沒有毫表,仿佛一只豎起了渾尖刺的小刺猬。
“怎麼了寶貝?”察覺到男孩的警覺,安吉莉擴大笑容的弧度,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更加友善,“是還沒有睡夠,想繼續賴床嗎?”
片刻。
大概是發現這個護士確實沒有惡意,塔米蠕了兩下,出幾個字音:“早飯……早飯在哪里領。”
“不需要領取,這里有餐廳。”安吉莉溫聲道,“帶上你的妹妹,跟在我后面,我帶你們去餐廳吃。”
塔米似乎驚訝:“你要我和我妹妹……去餐廳?”
“對呀。”安吉莉點頭。
塔米沉默。
自從打仗以后,他和萊拉就再也沒有進過餐廳,再也沒有吃過一頓正常的飽飯。即使在條件較好的方難民營,他們每天也只能領到幾塊面包干、一枚蛋,和一瓶水。
就這些只夠勉強飽腹的食,還經常被難民營的大孩子搶奪走。
片刻的安靜后,塔米轉頭,看了眼房間里還在安睡的妹妹。
萊拉小小的軀蜷在干凈的床鋪上,單薄、瘦弱、像是隨時會被風吹走的一張紙片。濃的長睫漉漉的,眼角淚痕斑駁。
“可是……”塔米遲疑地說,“萊拉害怕人多的環境,害怕嘈雜的聲音。餐廳里,是不是有很多人?”
“啊,確實。”安吉莉犯起難。
但很快,善良的安吉莉便再次綻開笑,向塔米提出解決方案:“那這樣吧。我去餐廳,幫你和你妹妹拿點食。今天這里的早餐有鷹豆泥、口袋餅,還有茄子泥跟沙拉,你們想吃什麼呢?”
對于一個長時間于狀態的孩來說,這些富而味的食,是聽名字就讓塔米的唾腺分泌。
他輕輕吞了口口水,支吾著說:“什麼都好。”
什麼都好,只要能吃飽,什麼餅子茄子泥沙拉,都隨便吧。
“好的,那你稍等我片刻。”說完,安吉莉轉離開。
黑人護士前腳剛離開,塔米便一秒鐘不再耽擱,飛快將打開的房間門給關上。
屋子里,擋簾拉得不。
回歸到黑暗而封閉的環境,塔米繃著的神經這才稍微放松。他松了口氣,挪蹭著回到床鋪旁邊,俯彎腰,替妹妹蓋好被蹬開的被子。
就在這時,門外再度傳來敲門聲。
塔米皺起眉。
其實剛才他對護士說了謊。并不是只有妹妹害怕人群、害怕聲音,他也同樣對人與聲音到恐懼。
恐懼到,甚至是厭惡。
塔米已經不想再和任何人談,這種普通人之間再正常不過的社行為,于他而言是沉重的負擔。
只有天神知道,即便是不說話,只是和那些陌生人目接,他都會由而外的驚惶,害怕得忍不住發抖。
塔米不想開門,但,他沒有忘記自己當下的境。
他在維和部隊的營區。
昨天那個高大偉岸、冷沉得像座龐大沙丘的中國籍軍,在集市上救下了他和妹妹,從這個行為來看,他可以暫且判定對方是好人。
是那個軍把他和妹妹帶進這個營區,讓他們暫時有了安之所。
塔米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拒絕那個軍,也沒有資格拒絕軍邊的其他大人。
詢問,談,甚至是強迫他走出門去曬太什麼的……都不能拒絕。
想到這里,塔米心的不安和煩躁更加強烈了。
別跟他說曬太對好。
也千萬別來跟他說教,講什麼“你們的家園雖然被摧毀了,但是你們要堅強,要相信自己依然有明燦爛的未來”。
塔米煩了這些被包裝得金燦燦的大道理。
未來在哪里?
他的國家已經快滅亡了,阿夫拉人被殺得還剩多?跟一個國破家亡的人跟說“未來”,還不如多給他幾塊烤得脆流油的面包……
須臾,塔米抬手拍了拍有點僵的臉皮,重新走回門邊,將房門打開。
屋外站著兩道人影,一高一矮。
高的是個男人。他擁有一副強壯且悍的格,雙臂雙都很修長,不再是昨天見面時的短袖長打扮。而是換上了套的軍服。
老實說,塔米現在看穿軍裝的人就驚恐。
哪怕這套軍服印著聯合國標志,象征著和平與守護。
更何況這個男人長得還那麼高大,五立深邃,眼神沉郁有力。沒什麼表地看過來時,真是讓人止不住膽寒。
“……”塔米不敢多看這個軍,很快便又調轉視線,看向那道矮一些的人影。
對比起穿軍裝的冷臉男人,眼前這個年輕的姑娘映塔米眼中,觀舒適萬倍。
頭發是松果的,蓬松,像輕飄飄的云朵,穿件米白的短袖T恤衫,看起來休閑而隨意。
東方面孔有純天然的基因優勢,比西方人婉約,比中東人致,加上眼型圓而大,眼神始終清澈靜,這種沒有任何偽造模擬、完全發自心的溫和暖意,竟讓塔米有瞬間的恍惚。
他想起了媽媽。
有多久沒見到過媽媽了呢?三個月?四個月?
戰爭毀掉了他還沒長大的小小世界,讓一切停擺,讓時間混沌。
很莫名其妙、又仿佛自然而然的,塔米想吃媽媽做的庫納法了。
塔米用唯一的灰藍右眼,看著錢多多,一時間發起呆。
“早上好呀小朋友。”
對上孩子迷惘的眼神,錢多多鼻子發酸,心里不是滋味。但依然揚起角,朝塔米綻開一抹煦的笑:“昨晚睡得怎麼樣?”
塔米茫然,完全不知道在說什麼。
錢多多反應過來,下意識手拽了拽邊男人的袖子,低聲提醒:“你不是會阿拉伯語嗎。幫我翻譯給他。”
陸齊銘便微,屈起一只膝蓋半蹲下來,看著塔米,將錢多多的話用阿拉伯語復述了一遍。
塔米瘦弱的子在門板后面,好幾秒,悶悶出一句當地話。
錢多多聽完,也蹲下來,一雙晶亮明的眸子定定向陸齊銘,認真專注,等翻譯發言。
孩眼神直勾勾的,無遮無攔投過來,竟像帶著熱度。
不知是今天白天氣溫太高、太曬得人發燙,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在那短暫的剎那景里,陸齊銘嚨竟有些發干。
他耳骨泛起一不甚明顯的紅,靜默半秒后,說道:“他說他沒睡著,妹妹哭了一晚上。”
得到這個回答,錢多多心口揪了下,眉心也隨之輕蹙。
昨晚給兩個小朋友唱兒歌,唱到了兩點多,當時,萊拉的緒已經平穩很多,一副疲憊到快要睡著的樣子。
怎麼又會哭了一晚上?
錢多多:“昨天我陪著萊拉給唱歌,看上去狀態還比較平穩,后面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到了刺激嗎?”
陸齊銘用阿拉伯語說了一遍。
塔米右眼的眼睫垂低幾分,小聲回答:“萊拉還是小嬰兒的時候,最喜歡聽媽媽唱歌。你昨天唱歌,安了,所以平穩。后面你一走,被外面的風聲一嚇,就又哭起來。”
聽完陸齊銘的復述,錢多多眉心瞬間擰得更。
直起,輕手輕腳,往門里張一眼。
只見房間里線昏暗,小孩側躺在單人床上,孱弱一團小小的蝦米形狀,懷里抱著個枕頭。就連在睡夢中都無意識皺著眉、淚跡斑斑。
錢多多無聲注視了萊拉一會兒,而后側目,說話的聲音得更低:“讓你妹妹再睡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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