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楊玲當一家人,不一定這樣想。”張雪蘭搖頭,只覺無比寒心,“這些年我們諒了多難、給了多幫助,你以為不知道嗎。當然知道,只是并不謝咱們,只覺得我們家條件好、我們兒收高,恨不得趴在咱們上把吸干……”
話說到這里,夫妻兩人的心都愈發沉重。
錢海生一面擔心病房里的老母親,一面又放心不下家里的老父親,想了想,又道:“這段時間不知道楊玲還要鬧什麼幺蛾子。你跟吳姐說,讓這段時間別帶爸來醫院了,氣大傷,讓多給爸做點好吃的,補補。”
“放心吧,我都代好了。”張雪蘭出一個笑,手握住丈夫已不再年輕有力的大掌,“吳姐是我親自選出來的護工,又專業又機靈,知道該怎麼做。”
夫妻二人正說著話,走廊那頭響起一陣急促腳步聲,和行李箱子滾過地面的碾進聲。
張雪蘭聞聲抬眸,只一眼,眸亮起。
“爸、媽!”年輕孩飛奔而至。
錢多多拖著行李箱,滿頭滿臉全是汗,不知是累得還是急得。皺眉頭,和父母打完招呼后,抬眸看向閉著的ICU病房門。
“現在怎麼樣?”
張雪蘭眸黯淡下去,沒出聲,只是朝兒搖了搖頭。
錢多多抿,強下心中鋪天蓋地的擔憂和諸多可怕猜測,迫使自己鎮靜。
暗自做了個深呼吸,又問:“爺爺人呢?”
“送回家休息了。有吳阿姨陪著,你別擔心。”張雪蘭一個母親,萬事當前,最心系的依然是這個寶貝兒。
目在錢多多臉上憐地描摹,手捋了捋閨的發,關切道:“看你著急忙慌的。吃飯沒有?”
“吃過了。”錢多多邊回答,邊握著媽媽的手,一起坐下。
“媽。”錢多多沉聲,“你在電話里說,大伯媽著爺爺在醫院寫囑、還要昏迷的按手印,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到如今,張雪蘭也不再瞞,將這幾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詳盡說給兒聽。
得知事件始末,錢多多深吸一口氣下怒火,隨之便綻開笑,聲安父母:“爸媽,沒事,我們的當務之急是照顧好爺爺。隨大伯媽怎麼折騰,老人在被脅迫、和意識不清醒狀態下立的囑,并不備法律效應。”
錢海生長嘆:“可你爺爺本來就差。這一鬧,我擔心你爺爺會氣出病。”
錢多多稍頓,忽又想起什麼,狐疑道:“大伯父呢?大伯父也由著這麼鬧?”
“你大伯父上個星期去外地了。”張雪蘭接話,“說是楊玲的親戚在晉州那邊給他尋了個活,幫一家污水理廠安裝管道,要干大半個月……也不知道怎麼就這麼巧。”
最后這句話,似乎別有幾分深意。
錢多多心思剔,瞬間就聽出,媽媽是懷疑,大伯媽早就了拆遷款的心思,所以才提前找個理由支走大伯父。
“早上的事,你們跟大伯父說了嗎?”
“打過電話了,沒打通。”錢海生一臉的焦頭爛額,“估計在忙。”
父倆正說著話,一陣手機鈴聲突兀響起。
不知怎麼的,錢多多心中升起一不祥的預。
輕皺眉,眼瞧媽媽從包里取出手機,接聽起來:“喂吳姐,怎麼了?”
上了年紀的人,耳力多有些減弱,張雪蘭這個手機音量一直設置在最高位。因此,開接聽鍵的下一秒,一個中年人的聲音便從聽筒傳出,清晰刺在場幾人的耳。
吳姐慌道:“你們還在醫院?趕回來吧。你大嫂帶著兩個兒子找過來了!”
*
ICU病房每天只有二十分鐘的探視時間,其余時段,家屬進不去。
想著老太太這邊有專業醫護人員照料,錢海生跟主治醫生打了個招呼,攜妻暫離。
數分鐘后,錢多多一家三口趕到爺爺家。
老樓房隔音差,說話的聲音稍微高點,能傳遍整棟樓。
錢多多三步并作兩步走,剛行至門前,便聽一道尖銳悉的聲隔著門板劈出來——
“爸,月生最老實,從出生到現在幾十年,從來沒跟他弟弟爭過什麼。以前家里條件差,他把唯一的讀書機會讓給弟弟,自己傻不拉幾地進廠打工,幫海生賺學費。”
“我就想問問您,您說西三環的拆遷款全分給我們,對海生一家不公平。那當年月生沒念上書,海生了大學生,這就公平?”
“月生也是個聰明人,他腦子可不比海生差,如果當初他們兄弟倆顛倒個個兒,海生進廠打工、月生念書上大學,我們家至于這麼多年,只能指著個五金鋪過日子嗎?!”
——這是大伯媽楊玲的聲音,語氣尖酸憤懣,像是遭了天大的委屈。
“當初我說過讓他們兄弟一起讀書,是月生執意不肯。而且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老提這個有什麼意思?我再跟你說一遍,拆遷款你家和海生家各拿八十萬,多的一分沒有!”
——這是爺爺錢書華的聲音,有氣無力,間或劇烈咳嗽幾聲,顯然被慪得不輕。
聽見屋傳出的爭執聲,錢多多再也忍不住,上前用力拍響房門。
邦邦。
門打開。
“……”看著終于趕到的三人,護工吳姐心里稍微松了口氣。但畢竟是個外人,不好摻和這些家務事,很快又默默躲回廚房。
錢多多不停深呼吸,十指用力收握拳,走在最前面,帶著父母步室。
環視一圈。
爺爺背脊佝僂,坐在椅上不停地咳嗽,大伯媽楊玲翹著二郎坐在沙發上,高跟鞋在腳尖一點一點,旁邊還有兩個年輕男人。
左邊那個表涼涼、眼皮耷拉,正抱著個手機玩,坐得跟全骨頭都被干凈了似的。
右邊那個年長幾歲,梳個偏分發型,一副小領導的打扮和氣質,初看比左邊那位有人樣些,但一雙眼睛太邪,總在人上打量,好像眼珠一轉就會翻出個壞主意。
錢多多認出來,是的兩個堂兄,錢勇勇和錢平平。
無視大伯媽和兩個年輕男人,徑直走到爺爺前,彎腰,聲喚了句:“爺爺。”
錢書華愣了下,抬頭看見小孫,面上頓時綻開驚喜的笑:“快坐下,坐……”
“喲。”
瞧著忽然出現的三個不速之客,楊玲皮笑不笑地扯了扯,子往沙發上一靠,說:“越來越熱鬧了。”
看清了這位大嫂的真面目,錢海生已經無法再擺出好臉。
他走過去,語氣生地道:“大嫂,我們送爸回家,是讓他好好休息,你來這里做什麼?”
“當然是來談正事。”楊玲說,“不然你以為我這麼閑,帶著勇勇和平平過來喝茶?”
張雪蘭聽不下去了,懟了句:“你談什麼正事,你的正事就是趁媽重病,過來著爸分錢?”
楊玲冷冷哼笑一聲,目掃過新來的三人,下抬高:“你們來得也算正好,今天當著老爺子的面,咱們索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把這些年,你們欠我們的每筆賬,都算個清楚。”
話音落地,錢多多著實是匪夷所思。
睜大眼睛看著楊玲,低聲:“大伯媽,我要是沒記錯,之前勇勇哥開店借了我們家十萬塊錢,現在都還沒還。我們欠你們?不對吧。”
“沒大沒小的,你兩個哥哥都沒出聲,哪有你說話的份。”
楊玲厭惡地瞥了錢多多一眼。
是打心眼兒里討厭這個小侄。小侄從小就漂亮乖巧,說話也甜甜的,細聲細氣,一口一個“爺爺”一口一個“”,哄得兩個老人心花怒放。
有這個小侄在,的兩個兒子本就沒一點存在。
當年丈夫的弟弟搶了丈夫念書的機會,考上大學,有知識有文化,還有一份鮮又面的工作,而丈夫弟弟的兒——這個小侄,又搶走了本該屬于兒子的偏與寵溺。
錢海生一家如今多風,街坊鄰里人人稱羨。
再看看們家呢?
的丈夫,只有一間收微薄的五金店,的兩個孩子,一個在廠里工作,混了六七年,升遷無,一個到借錢開了個火鍋店,沒有做生意的頭腦,卻過著大老板的生活,揮金如土揮霍,親戚們的債還沒還完,又在外面欠下幾十萬的高利貸。
楊玲心理怎麼平衡?
怎麼能不嫉妒、怎麼能不恨?
錢海生一家憑什麼過得這麼好?錢多多憑什麼這麼有出息?一個賠錢貨丫頭,就應該一輩子不如的兩個兒子才對。
最可惡的是,這家人明明不缺錢,明明賣個笑就能賬一大筆,居然還想跟搶老屋的拆遷款?
楊玲越是想,越覺得,錢多多一家就是導致和孩子們悲慘生活的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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