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在醫院門口停下來。

    大約消息傳遞得還不夠廣，階梯下僅有零星幾個扛著相機的。

    車燈殺來的時候，幾人同時回頭，待看清那個不凡的車牌，立刻就條件反地湧上前去。

    車門打開，一雙長邁下來。

    幾個鏡頭從各個角度都拍清了那張廓完卻麵無表的臉。

    他的服還有些潤，上麵甚至還沾著些不像話的油，走來時一酒氣，看起來像是剛從什麽聚會上趕來，這一點立刻被各個記者用鏡頭仔細捕捉。

    但即便如此，這一狼狽也毫沒影響這個人渾散發的可怕氣場，讓原本準備把人圍起來的記者都躊躇了腳步，等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走過去了。

    他們這才趕喊著追上去：“溫爺！請問溫老先生的況怎麽樣了？有生命危險嗎？”

    “據傳言老爺子是自殺？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老先生是否對明天的東大會極其不滿才故意妨礙？你對老先生的做法怎麽看？”

    “老先生為何對您父親如此不滿？他們真的是親生父子嗎？還是您在中間起了極大的作用？”

    “明天的東大會會按時舉行嗎？還是像上次一樣繼續延後？”

    ……

    一直無視鏡頭也無視話筒大步上階梯的溫璨突然在門前停下。

    追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記者們大喜，趕上前，就見男人轉頭看了鏡頭一眼：“我不知道是從哪傳來的消息，但爺爺不是自殺。”

    “你……”

    “我父親比我先趕到醫院，如果你們想知道他們到底是不是親父子，我可以去幫你們要親子鑒定，反正他脾氣好，等爺爺平安了他說不定還會親自下來見你們，好好向各位解說一下我們溫家的族譜。”

    男人音微啞，卻冰珠般令人聽而生涼，一如他此刻俯視而來的眼神，無波無瀾中著森寒之意。

    沒想到會被如此威脅和嘲諷的記者們一時噎住。

    溫璨這才慢條斯理繼續道：“至於東大會——會如期舉行。”

    他扣好西裝扣子，轉推門而。

    門口的保安立刻上前將記者們攔在外麵。

    閃燈亮一片，再往外，還有更多的車湧來。

    ·

    搶救室外，一片死寂。

    保鏢如鐵塔般守在電梯口樓道口以及安全門門口。

    整條走廊因此顯得仄而抑，偶爾來去的醫護人員都腳步匆匆，大氣都不敢。

    電梯叮一聲打開。

    所有保鏢警覺轉頭，待看清來人又扭回腦袋去。

    電梯口的兩個人對著溫璨微微鞠躬。

    溫璨大步走出來，視線從亮著危險紅燈的“搶救中”掃過，隨即便定在了手室門外的人影上。

    他的腳步慢了下來。

    如此死寂中，兩個人不加放輕的腳步聲是非常明顯的，可那個人卻像聾了一樣毫無反應。

    他坐在椅子上，西裝團在手邊，上隻穿著襯衫，領帶早就鬆鬆垮垮，看起來是遭過暴力拉扯才變那副模樣。

    他垮著肩膀，像一匹曬蔫的酸菜靠在牆上，蒼白燈下的表堪稱癡傻。

    溫璨的視線聚焦於他。

    鎖定、然後放大，直至其他一切都為模糊的一片，隻有他的臉，他的表，他的每一分姿態，被他用目雕刻栩栩如生的活人像。

    腳下不是前進的步伐，而是瞬間作永恒的凝固。

    他每往前走一步，就有一尊這樣的活人像在空黑漆漆的心裏型，再咚地一聲駐紮。

    噠、噠、噠——

    泛著點水跡的皮鞋停在了長椅前。

    咚、咚、咚——

    停下來的時候，這個人死狗般的臉態，已經變他心底麻麻無數尊醜陋落魄的雕像。

    溫璨俯視這個人，與他目相對。

    背著，他的眼神一分分一寸寸變，變得溫和而充滿擔憂，還有許多許多的痛苦。

    “爸。”

    很長時間沒有喊過，他也以為不會再喊的稱呼，在這一刻卻如此順理章口而出了。

    惡心翻湧而上的同時，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意與輕鬆。

    原來也還好。

    他一邊看他一邊輕描淡寫的想。

    一個客觀事實而已。

    看在一切即將結束的份兒上，就當是紀念好了。

    紀念他即便如此也是個父親。

    紀念我即便如此是個兒子。

    紀念我們即便如此，也依舊是一對脈相連的父子。

    再用這紀念為他的人生送葬。

    “爸。”

    他擔憂地蹙起眉：“你還好嗎？爺爺怎麽樣了？”

    就像一個矽膠做的真人偶了一樣，溫榮的眼珠好一會兒才轉過來，有種呆滯卻人恐懼的非人之。

    而等他不知神遊到哪去的魂魄歸位，這個酸菜般皺的人才逐漸膨脹起來——被怒火，被歇斯底裏的瘋狂膨脹著，臉和眼睛都仿佛要膨脹到裂，四肢和也恨不得用每一寸皮每一關節來表達、來噴出憤怒。

    極致的緒之下，甚至連發聲都變得困難。

    他隻是抬起手，重重地抱住了自己的頭，然後整個都屈起來，蜷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彈出去的彈簧，可他遲遲沒有彈出去，而是積攢著巨大的力，從五髒六腑，從嚨裏出嘶啞而不字句的怪異聲音。

    說是怒吼卻不夠音高。

    說是悲泣又不夠傷心。

    那更像是渾被到快炸時而發出的扭曲的。

    “啊……啊……呃……啊啊啊啊……”

    這怪異的表現將保鏢的目都吸引過來，又悚然地收回視線一不敢。

    空氣仿佛要到地麵。

    溫璨擔憂地按住他的肩膀，連聲詢問，可沒人看到他勾起來的角，以及暗含笑的眼睛。

    “沒事的，爺爺一向很注重，連生病的時間也很，肯定不會有事。”

    溫璨拍了拍溫榮的肩膀，見他況實在不好，隻能去問一旁站著的老管家：“搶救多久了？”

    “已經三十分鍾了。”

    老管家也兩戰戰，一雙手祈禱般握在前。

    溫璨看了眼燈牌，到對麵的椅子坐下，對管家道：“到底怎麽回事？”

    ·

    “老先生最近都睡得比較晚，半夜還經常驚醒，總是需要喝水，我就習慣了在睡前去看一眼，給他倒半杯溫水放在床頭，今天也是這樣，誰知進去後，在床邊發現了落在地上的藥瓶，這時候老先生已經不醒了……”

    說來很簡單，幾句話就結束了。

    老管家雙手打：“我先是打給你但沒接通，然後就打給先生了，他原本正在公司開會，接到電話後立刻就趕來了醫院。”

    無視了管家語氣裏的責怪甚至是怨懟。

    溫璨問：“醫生怎麽說？”

    “況很危急，如果送來得晚一點恐怕就要……”老管家哽了一下，說不下去了，轉而道，“現在大概在洗胃。”

    他看向對麵曲著抱著頭一不的溫榮，老人的嗓音也巍巍的帶著無盡的歎息：“先生還是很孝順的——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樣子，雖然最近他們父子倆關係張，見麵不是吵就是冷戰，可真的出事了，先生比誰都要著急痛苦。”

    溫璨靠上椅背，是一個疲憊的姿勢，向溫榮下睨的目卻近乎輕慢和鄙夷。

    “是啊。”他口吻輕，“他們父子之間，其實最在乎的就是彼此。”

    “希老先生能平平安安。”老管家又做了個祈禱的作，“希這次之後，他們能和和睦睦的，知道珍惜還在一起的每一天。”

    溫璨角倏地挑起微不可見的一點弧度。

    他眼珠上移盯住那燈牌，閉上眼睛，略略低頭，神態虔誠地抬手在前劃了個十字。

    “一定會的。”

    ·

    不知是不是祈禱起了作用。

    燈牌終於熄滅後，打開的手室門，走出了腳步輕快的醫護人員。

    他們摘下口罩告訴家屬手功，但還需要觀察二十四小時才能算徹底離危險。

    在手室開門瞬間便猛地站起來的溫榮，這才雙一險些坐在地上，被溫璨撐了一把才站住。

    老管家得快要落淚，上前就想扶住他：“先生，等老先生醒過來知道您的擔心，一定會很欣很開心的，父子之間沒什麽不能放過的事，你們以後一定要好好的啊。”

    就這麽被一路扶著，跟著被推出來的擔架進了監護室。

    醫生攔住了他們要跟進去的腳步。

    而在門口站了半晌後，呆呆的溫榮才一點一點回過神來。

    低低的吸鼻子的聲音吸引了他。

    他眼珠往左邊一轉，就看見了正在低頭眼睛的老管家。

    方才如霧一般蒙在耳邊的話，終於清晰地回放了一遍。

    “……等老先生醒來知道您的擔心……會很欣……父子之間……以後一定……好好的……”

    溫榮麵如鐵鑄，又被火焰從部炙烤。

    他麵無表，手跟鐵鉗一樣堪稱暴力地一掰開老管家的手，最後狠狠一甩。

    極大的力道險些把老管家甩得摔出去。

    上一秒還在淚的老人驚愕抬頭：“先生？”

    “會很欣……父子之間……”

    鐵鑄的麵一點點被烤得熔化扭曲，溫榮如同要吃人一樣盯著老管家，又像在過老管家看他所代表的那個，還躺在病床上於是無法承接他怒火的那個人，他一步步近，麵目越來越猙獰：“誰跟他父子之間？誰需要他欣和開心？誰又說我實在擔心他？”

    “我告訴你，”他咬得牙關快出，字一個個從齒間出來，碎末，“我一點都不擔心他，我一點都不怕他死！！！他也絕不會為我欣，更不會因為我而開心！！！”

    “父子？什麽是父子？你告訴我這種在我東大會前一天自殺的東西！從畜牲！和我之間會是父子嗎？！！！！啊！！！！你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