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目力極好,見那巧珠年紀不大,生得清瘦纖細,一素白,果如旁那人所說有“芙蓉兒”之,見右手持劍,枕在左臂之上,似是因為劍未出鞘,因此劍沉重,纖臂不堪其重,只能以左臂擔住。
江朔看了不替巧珠擔憂,雙手分開眾人,悄悄向街心靠近,江朔何等功夫,只輕輕一撥,人群便不由自主地分開來,毫不費力地走到前排,距離高臺不過數丈,一旦遇險,他便能一躍登臺救人。
柳汲、羅羅和空空兒跟在他后面,空空兒雙手攏在袖中,看來是事不關己,想做壁上觀了,最可氣的是那多話的百姓也跟著他們走到了街心,就立在空空兒后。
臺上眾武士將巧珠團團圍住,卻不進攻,似在等長之令,巧珠冷冷道:“崔長史,不……崔留后,小子恭喜了,待斬了我阿爺的頭顱,你就可以升任劍南節度使了吧?”
先前站在臺上宣講之人冷笑道:“劍南節度使由楊相兼領,崔圓至多不過做個節度副使而已。”
江朔心中奇怪,這個宣令看著年紀不大,著青衫,并非什麼高顯爵,但此人非但主持了此前的所有儀程,此刻說話中對崔圓這位地方大員更是殊無敬意,不知是什麼來頭。
崔圓對巧珠道:“監斬并非圓之本意,將軍屈枉,我豈不知,奈何皇命不可違逆……”
年輕的宣令聞言大怒,喝道:“崔圓!你可知罪!”
巧珠卻不理此人,對崔圓道:“你既然知道阿爺冤枉,怎不向上如實稟報?”
崔圓道:“怎沒稟報,只是圣人久不問事,政事皆決與楊相,他要斬你阿爺,卻又怎會替他冤?”
宣令在一旁冷笑道:“圣人日理萬機,哪里有空看你的胡言語?”
巧珠仍然對那人的話置若罔聞,只對著崔圓說話:“如此說來,倒是我錯怪你了?”
崔圓道:“巧珠你怨我恨我,都是理所應當,只怪我人微言輕……”
宣令連續了三次話,崔圓和巧珠居然都視他如無,只顧著自己對話,不由得臉皮漲得通紅,怒吼道:“此劫法場已是死罪,崔圓你還和啰唣什麼?還不快……”
那宣令話沒說話,忽見巧珠形一晃,他左側臉頰上已經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掌,待他捂著臉抬頭看時,卻見巧珠右手持劍斜在前,長劍仍未出鞘,剛才那一下竟然不是用手,而是用劍鞘的。
巧珠冷冷道:“哪里來的登徒子,敢在此聒噪。”
巧珠這一擊,法既快出手亦妙,江朔心道,我倒是看走眼了,這小子的功夫顯是得過名師傳授。
宣令怒道:“反了!反了!來人,給我拿下!”
崔圓卻只能急道:“巧珠,你快走!”
眾武士聞言立刻仗刀搶上,將巧珠團團圍住,他們果然只聽那宣令的號令,崔圓本無法節制他們。
巧珠一邊招架,一邊怒道:“姓崔的你怕死,自去做你的頭烏去,我絕不茍且求生,今日若不能救出爹爹,不過濺五步,有死而已!”
宣令冷笑道:“好,我便全你!”
卻見巧珠形如鬼魅,忽又向他沖去,直嚇得他魂飛天外,“娘耶”一聲驚呼向后退去,腳下拌蒜,差點一屁坐在臺上,幸而兩旁武士沖上來,手中長刀舞出兩道弧,將巧珠退,其余武士這才追上,將巧珠團團圍住。
而崔圓雖然焦急,但除了急呼“巧珠快走”之外,竟無他法。
巧珠卻不理他,左手拿住劍鞘,右手一揚,“倉啷”一聲出寶劍,右手持劍疾刺,左右武格擋,一人分使兩招,一攻一守,將圍攻的武士退。
長劍進攻倒還好,那劍鞘武功之際發出“鈴鈴”之聲,攪得人心神不寧,不知藏著什麼古怪,武士雖眾,卻不敢過分近。
宣令捂著臉怒道:“沒用的奴才!躲什麼?快給我上!將這子剁醬,方解我心頭之恨!”
崔圓用近似哀求的語氣道:“楊侍郎,莫為己甚……”
那楊侍郎道:“崔圓,休要多言!待我回京后再收拾你!”
江朔后那人忽然問道:“楊侍郎……莫不是舉明經不中的楊侍郎麼?”
江朔奇道:“這位大哥,既然科舉未中,何以能做侍郎?”
那人得意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這位楊侍郎非同凡響,只因他有個好耶耶,當年主持科舉的是禮部侍郎達奚珣,這位楊侍郎考得太差,但達奚珣懾于他阿爺的權勢,遣子達奚去告訴老子,兒子考得太差,怕是要落榜。沒想到楊侍郎的阿爺竟而怒道:吾子豈能不富貴耶?豈以一名為鼠輩所賣!”
這人說得半文不白,羅羅聽不懂,問道:“什麼富貴?什麼鼠輩?”
那人道:“楊侍郎的阿爺的意思是我兒子將來必定富貴,今日你達奚珣讓他落地,明日自有別的主考讓他中舉,想因此待價而沽,以此要挾老父我,卻是錯打了算盤。”
他故意強調“楊侍郎”,又說“老父我”,顯然是在占那楊侍郎的便宜,他說故事果然有一套,雖然換了個地方,幾句話又讓邊聚攏了人,有好事者追問道:“后來呢?后來呢?”
那人得意地道:“后來?達奚珣自然嚇壞了,回去改了批卷,咱楊侍郎高第得中,沒幾日便授檢校戶部侍郎,與達奚珣同列。”
眾人哄笑道:“原來是這麼個侍郎啊……”
那人道:“哎……就這樣,還嫌升太慢呢……”
有人咋舌道:“乖乖,侍郎正四品下哩,還是戶部侍郎……竟然嫌小?”
那人輕輕啐了一口道:“對尋常人來說,四品自然是很大了,但對楊侍郎的耶耶來說,卻是不值一提。”
羅羅不耐煩道:“說了這半日,你倒是說他阿爺是誰啊?”
那人向天抱拳,繼而叉手捧心,顯得十分虔誠的樣子,道:“楊侍郎名暄,他的阿爺麼,便是朝中右相,文部尚書,兼四十余職……對了,還是劍南節度正使……”
江朔一驚,口而出道:“楊國忠?”
那人道:“正是楊國忠,楊相!”
此言一出,大街上一片嘩然,江朔已然知道此人絕不簡單,他的聲音能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中傳播開去,看來也是個練家子。此人滔滔不絕,吸引人來聽他說話,恐怕另有目的。
果然眾人聽說高臺上的宣令就是相楊國忠那不學無的長公子楊暄,不由得群激憤,楊國忠為討好圣人,對百姓盤剝甚,天下人沒有不恨,聽了楊暄的故事,對他的人品更是不齒,竟眾口一詞,向臺上咒罵起來。
楊暄大怒道:“反了,反了,來人,與我把這些刁民統統拿下!”
臺下還有眾多軍士,聽到楊暄的命令本當立刻奉行,但十字街口,百姓有數千人,這百十來個兵怎麼抓得過來?況且他們多是蜀人,又怎會賣力抓自己同鄉?因此只能奉違,呼喝聲雖大,卻也不敢捉拿一人。
楊暄氣得直跺腳,但他也知道要把罵他的人盡數都抓起來難以實現,他改變策略,一指江朔這邊,對邊侍衛道:“給我把那人擒來!”
這些侍衛是他從長安帶來的親信,聞言齊聲唱喏,跳下臺來,向江朔這邊撲來。
在那人“說書”之際,巧珠和圍著的數名武士纏斗,巧珠武功雖比眾武士為高,但年紀尚小,力不濟,雖然招式妙,卻無法取勝,更無暇聽那“說書人”的言語,直至臺下百姓鬧騰起來,聽到了“楊相”“楊暄”等語,才忽然驚覺眼前的年輕人竟然是楊國忠長子楊暄。
忽然長嘯一聲,手中劍鞘一揮開眾武士手中橫刀,自己卻彈地而起,向楊暄撲去。
巧珠后一名武士并沒有被的劍鞘退,揮刀就想向肩頭砍落,而巧珠已瘋了一樣撲向楊暄,對斬至后的鋼刀直如不知,用子接這一刀,也要先擒住楊暄。
眼看巧珠就要右肩中刀,那武士忽然腳下一個趔趄,竟自單膝跪倒在地,以手中鋼刀杵地,似是突然絆了一跤,這一刀才沒砍到巧珠上。
羅羅以手加額道:“好巧!好險!”
江朔卻知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他側頭了一眼空空兒,空空兒見他看過來,笑嘻嘻地將右掌心中幾枚小石子向上拋了拋,對江朔吐了吐舌頭,果然是他施展的手段。
臺上眾人卻無一知曉,巧珠仍發瘋似地沖向楊暄,圍著的武士竟不能擋。
楊暄也是個厲荏之徒,真見巧珠不要命地撲來,也自怯了,忙喊道:“回來,快回來保護我!”
那些沖向江朔這邊的侍衛尚未抓到那“說書人”,便又折回去了,巧珠仍是沒能突破眾武士組的屏障,始終靠近不得楊暄。
江朔已看出所學雖妙,卻了歷練,怕是甚難取勝,正想上臺助巧珠一臂之力,卻忽聽柳汲高喊道:“哎……不對,不對,不對!全錯了……鐸鞘寶劍不是這樣用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