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獵獵,號角震天。
沈長安后的紅披風在風中狂舞,如同他翻滾囂的熱,如同他心底起伏不定的浪。
他以為,當初在南書房做出的抉擇,已經是他此生做出的最艱難的抉擇。
他以為,他向祁讓坦白了一切,就能讓晚余在宮里的日子好過一些。
他以為,祁讓那樣不顧一切地想要留住晚余,必定會護周全。
而今,他所有的以為,都了空。
他的晚晚,死了!
死在了那個非不可的男人親手為打造的牢籠里。
他想起那日在宮道上,晚余送他離開。
他請無論如何一定要好好活著,如果沒有,他此生都沒有勇氣再回京城。
晚余哭著答應他,說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的等著他……
那時的他,怎麼會想到,這一別,就是永別呢?
滿腔的痛楚化為一聲苦笑。
他沈長安,手握重兵,號令三軍,卻護不住一個姑娘。
要不,就反了吧?
殺回京城!
殺了祁讓!
為他的晚晚討回一個公道。
這個念頭如同野火一樣在他心底蔓延,瞬間化作燎原之勢。
他手握長劍,指節握到發白,牙關咬得幾乎要滲出。
他真恨不得現在就揮劍殺回皇城,讓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也嘗嘗烈火焚的滋味。
可是……
邊關怎麼辦?
百姓怎麼辦?
他真的要放棄已經在的勝利,把這片土地拱手讓與胡人嗎?
他做不到就這樣離開。
同樣也做不到對晚余的死不管不顧。
他不明白,為什麼上天總要讓他一次次面臨這樣的抉擇。
也不明白,為什麼他的一腔赤誠,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局。
憑什麼他拼死守衛河山,那個搶走并害死了他心中所的男人,卻毫發無損地高坐于明堂之上?
戰鼓聲聲,三軍待發。
使者也在等他的答復。
“沈小侯爺,快做決斷吧,只要您一句話,將來這天下,必有一半是您的。”
天下?
沈長安轉頭看他,眼底彌漫。
他想要的是這天下嗎?
不。
他只想讓那個人給晚晚償命。
可他若此刻反了,西北必將再次淪陷于胡人的鐵蹄之下。
就像他日夜兼程從京城趕回來的時候,看到的那城破人亡,尸骨遍野的形一樣。
這是他拿命守護的土地。
是平西侯府世代拋頭顱,灑熱的地方。
他真的要為了一個人,放棄千千萬萬人嗎?
即使那一人在他心中,抵得過整個世界。
“沈小侯爺,不要再猶豫了……”使者進一步地催促。
沈長安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已然變得決絕。
倉啷一聲,長劍出鞘。
寒過,濺三尺!
使者雙眼圓睜,不可置信地栽倒在地。
“晚晚不會希我為臣賊子的。”沈長安看著地上的尸,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戰鼓聲和號角聲愈發急促,他最后一次抬眼向京城的方向,手握滴長劍,轉過,逆著風,大步而去。
這一生,他終究沒能護住。
但這片土地,他必須守住。
……
祁讓在徐清盞的勸說下,終于搬回了乾清宮。
那尸,也被徐清盞燒灰燼,裝進壇子,送到了他的寢殿里。
他把那壇子和雪人一起藏在柜的最底層,加了兩把鎖,把它牢牢鎖在里面。
盡管這樣很瘆人,但所有人都以為,這件事總算能告一段落了。
他卻在私下里和孫良言說,讓孫良言暗中派人追查晚余的下落,賢妃和太后那里也要接著查。
孫良言問他為什麼,徐清盞不是已經確認過了嗎,賢妃那里也問了好幾遍。
就連負責看守冷宮的侍衛都在慎刑司被挨個嚴刑拷打了好幾。
所有的證據都證明江人已經死了,那焦尸就是江人。
還有什麼好追查的?
祁讓卻不這麼認為,他說,徐清盞也有可能是被江晚余騙了,賢妃死不承認,興許是騎虎難下,認了是死罪,不認還能茍活。
總之,他還是不相信江晚余就這麼死了。
或者說,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這個事實。
不放棄追查,不過是給自己留個念想,留一點些微的希。
孫良言打心底里不贊同他這樣做。
帝王家最要不得的就是深,薄寡義的皇帝才能坐穩江山。
這個道理,皇上從前是最明白不過的,而今卻因為一個江人,令自己一葉障目,泥足深陷。
他表面上聽從了祁讓的吩咐,轉頭就去了司禮監找徐清盞。
徐清盞經此一事,狀況更不如前,即便裹著厚厚的狐裘,都遮不住他瘦骨嶙峋的形。
孫良言說明來意,誠懇道:“咱家不是來替皇上試探掌印的,而是真心希江人無論生死都能得到安寧。
可皇上一直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萬一讓他發現什麼端倪,必定又是好一番折騰。
況且咱家領了皇命,紋不也是不行的,還得勞煩掌印想想法子。”
徐清盞未開口便是一陣咳,那雙總是流溢彩的狐貍眼如今也沒了神采,如同蒙了塵的黑曜石。
他閉口不談晚余的生死,只淡淡道:“孫公公不是皇上最心的人嗎,怎麼卻要違背皇上的意愿行事?
你就不怕皇上知道了砍你的腦袋?”
“只要皇上恢復正常,掉腦袋我也認了。”
孫良言說,“我的名字是圣母皇太后賜的,老人家臨終之前將皇上托付于我,皇上如今這樣,我死了也沒臉下去見。”
徐清盞不聲地看他:“孫公公這名字的當之無愧,但皇上這樣,我也沒什麼好辦法。
反正江人已經不在了,皇上再如何不甘,人也不可能再活過來。
你就聽他的話接著查吧,時間長了,什麼也查不到,他慢慢也就放下了。”
“掌印此話當真?”孫良言晦道,“您當真能放心讓我接著查?”
徐清盞多聰明的人,自然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人都死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你查你的。”
“真死了嗎?”孫良言終究是沒忍住,小聲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