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桑靜的小陶有一件事是萬萬沒有想到的。

他沒想到距離桑靜出國離開，才事隔九天，寧衛民就在日本打了國際電話回來。

寧衛民讓羅廣亮轉告他，說他朋友出國留學的事已經安排好了。

還說馬上就會有一個做李小江的人回國與他聯繫，負責一切的手續。

甚至連出國的錢都不要他們出，只讓人先過來，說有兩所學校可以讓他們挑選，等桑靜看過了學校和住宿條件再說其他。

從這些安排上來說，小陶還真得承認寧衛民還夠意思的。

不辦則已，一辦就是一切到位，把什麼事兒都替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只是，最關鍵的問題就是這消息來的太遲了些，時間上沒趕趟啊。

但凡要早半個月，他也不可能就這麼放桑靜去國。

而現在一切都晚了，桑靜既然已經去了國，自然是不可能再去日本的。

小陶還能怎麼辦？

他也只能在一種無哭笑不得的悵然若失中，承認一個人是否能夠得到想要的東西，特別是和姻緣，有的時候運氣起到的作用，要比能耐重要得多。

…………

當然，全天下也並非只有小陶一個人是為所困，又被命運作弄的倒霉蛋兒。

如果藍嵐的和姻緣拿來跟小陶相比，那更是稱得上坎坷曲折。

1989年的已經二十七歲了。

自從幾年前和大學同學方驍分手之後，的就一直是空白狀態。

雖然自己從來不在乎這樣的日子，但是在別人的眼裡，特別是家人的眼裡，的日子過得很沒有滋味，如同一顆生長在田野里的高粱，突然間失去了水分和，顯得蔫兒不唧的。

為此，的父母和親人們都不止一次找過談話，為安排相親對象。

為了不讓親人們到難過和焦慮，藍嵐也都去了，然而一直以來，都沒有一個人能被看上眼過。

其實說實話，並不是人家的條件不好。

工程師、大學老師、主編、醫生、人民警察、國家幹部，許多人都有高學歷，有著面的工作，還有良好的家世，但是藍嵐也說不出為什麼，就是沒有一丁點心的覺。

於是為了不耽誤別人，統統都是見過一次就給了人家明確的回復——不行。

直至1989年，嫂子給他介紹了一個部隊幹部，才讓的狀態有了重新被打破的可能。

藍嵐和那個部隊幹部見面是在1989年的1月2日，見面地點是男方的辦公室。

男方比藍嵐只大一歲，皮被曬得很黑，但長得很帥，還有點不好意思。

一看見藍嵐就紅了臉，只會手忙腳地端椅子，沏茶倒水。

藍嵐的嫂子把對方介紹給藍嵐時是這麼說的，「嵐嵐，這就是我給你介紹的對象，他姓趙，趙峰，就在這個單位工作，父母也都是部隊的幹部。別看他才二十八歲，可已經是營長了。而且說話就要再提一級。」

說完這些，又沖那個趙峰說，「趙峰，我們藍嵐可是個有文化有樣貌，又好的好姑娘，你可別錯過這樣的機會。況我都跟你介紹過了，你們談吧，我先走了。」

說完背起包，走到趙峰邊時，還專門叮囑他說，「你是個男人，主一些。別跟個悶葫蘆似的，否則的話，我們藍嵐看不上你，我可不負責啊。」

說完意味深長地笑一笑，打開門，就離開了。

這樣一來，屋裡一下子就剩下了兩個人，直到這時藍嵐才認真打量眼前的這個軍人。看到對方第一眼時，其實注意力全在那軍裝上，對他這個人其實並沒覺出什麼。

此時再仔細去看時，出乎意料的，就有了一種似乎曾經見過面的悉。

這種相識，藍嵐也說不清在哪兒見過，待又打量這個趙峰的時候，他的眼前居然就出現了寧衛民的音容笑貌。

眼前的趙峰很像寧衛民，倒並不是模樣上長得有多像，而是認真時的那種神，還有上那個張的勁兒。

記得當初他們去八達嶺長城野餐的時候，他們坐在一起見到藍嵐父親時候，寧衛民不卑不，侃侃而談的時候，他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的。

雖然神靦腆，臉紅紅的，有些尷尬，但是眼睛卻含著一子自信和執著。

藍嵐突然間有了這麼一種覺后，當意識到怎麼回事的時候，竟有了一種恍若隔世的覺。

因為陷回憶中，藍嵐一直都不說話。

對方以為孩子是矜持，便率先開口，「你……你藍嵐？」

藍嵐就點點頭，手忍不住抓住了角，眼睛著地面的某個角落。

對方又說，「你在雜誌社工作？」

藍嵐又點點頭。

問完這些時，對方乎就沒有話要說了，眼睛虛虛地著藍嵐。

正當藍嵐到對方有點不善言辭，又不太像寧衛民的時候，沒想到對方突然又說，「悅悅姐把你的況都介紹了，我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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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對方說完這話時，又快速地瞥了一眼藍嵐。

結果對藍嵐來說，在趙峰的後，寧衛民的影子好像突然就又出現了，影影綽綽地浮現在藍嵐的眼前。

那是好而又純凈的初，雖然……這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了。

但就是這麼刻骨銘心，永遠在意想不到的時候被重新想起。

不知道為什麼，藍嵐忽然間又有了那種當年和寧衛民一起並膝而坐，待在一起聊未來，聊人生的覺。

那個時候，他們兩個人坐在太下，紅紅地映著兩個人的臉。

只不過，此時橫亙在兩人眼前的不是溫暖的太，而是一張辦公桌和牆壁上的暖氣片。

藍嵐吁了口氣道，「我的況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就是上學念書，畢業上班。」

沒想到對方說，「其實我也差不多，我是直接考上軍校了，然後就一直在部隊。沒什麼特殊的。不過，我覺得這樣也好的。」

藍嵐覺得不好太冷淡，就積極了一點，「你平時喜歡做些什麼？」

趙峰說，「看電影，聽音樂，看書，游泳，打球，不瞞你說，其實我也寫過幾篇文章，還發表過……」

就這樣，兩個簡單直白的人在了一起，逐漸流多了起來，他們都覺得和對方說話比較輕鬆，一點也不像當初那麼拘謹了，他們都鬆弛下來。

尤其是談到寫作和文學上面，他們似乎找到了共同興趣的話題，一直就聊了下去。不知不覺間，竟然聊到了外面的線都變暗了，變黑了。

當趙峰打開屋裡電燈開關時候，藍嵐才驚呼一聲，「怎麼都這時候了？對不起，我該走了！」

於是兩人便就此停頓了談話，從趙峰的辦公室走出來，來到軍管區外面的大街上。

儘管他們在屋裡暢談的時候，並沒有談及多的話題，但此時已是燈火闌珊了，不能不就此告別。

趙峰很客氣低一直把藍嵐送到了公共汽車站。

當一輛公共汽車駛來，他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

藍嵐便沖趙峰說一聲「再見！」急匆匆跳上了車。

隨著公共汽車啟開走，藍趙峰就那麼站在站牌下，一直著公共汽車遠去。

很顯然，藍嵐今天給他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好印象，他才會如此不捨。

至於藍嵐，趙峰的出現，卻勾起了曾經有過的初，引發了一定的傷。

原以為自己的生活變了，不會再想起寧衛民了，那個人在自己的腦子裡就慢慢淡化掉了。

可沒想到的是，寧衛民的影子其實一直頑強地駐紮在的心裡。

都這麼長時間了，竟然並沒有忘掉這個男人。

雖然理智告訴，他們有緣無分，已經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然而那個曾經找賣廢銅，給買車票，講故事的那個寧衛民，卻仍然頑強地活在心裡的最深。

誰能想到，就連不經意的認識趙峰，都能一不留神，讓再次聯想起寧衛民來。

這種事兒，已經由不得不信命了。

尤其是回到家，當再見到自己嫂子的時候，嫂子兩眼放，神地對說，「嵐嵐，你對那個趙峰覺怎麼樣？他對你印象可不錯，你還沒回來，就把電話打過來了，說今天有些事還沒來得及談，還想邀請你明天再去一次人家的單位禮堂，看電影。」

就更到緒上的矛盾和上的難以取捨。

憑理智說，清楚的知道趙峰並不是寧衛民，不能把兩個人畫上等號。

可憑覺說，趙峰偏偏又能帶給那種重溫舊日好的，讓實在是有點捨不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是見也不是，不見也不是。

果不其然，就像自己嫂子說過的那樣，第二天上午趙峰就把電話打到了雜誌社裡，他親口告訴藍嵐，說自己單位發了電影票，希下班後去。

原本藍嵐昨天已經狠下心想要拒絕了的，可沒想到趙峰會做出如此驚人的執著。

居然會採用這種方式在電話直接就問，「你是不是不願意見我呀？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藍嵐抓著話筒的手竟有些抖，這樣的口氣，居然和印象里寧衛民的口氣也如出一轍。

就在這時，寧衛民的形象又呈現在了藍嵐的眼前，彷彿打電話的不是趙峰而是寧衛民似的。

於是，藍嵐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一個「不」字，而是問了時間和地址。

甚至在等待晚上赴約的過程中還到有些小小的興，有些小小的張。

電影是晚上的，但藍嵐也說不清楚，在這一天的等待過程中，的心為什麼會這麼好。

甚至在單位樓道里就輕輕哼上了歌兒，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

晚上，藍嵐下班，趕到趙峰說的禮堂門口時，時間差不多剛好。

禮堂的大門口已經開始陸續地進人了，穿軍裝的趙峰手裡拿著兩張紅的電影票，就站在禮堂門口的燈下，一個很顯眼的地方。

藍嵐看到趙峰的那一刻，心裏面突然又涼了一下，趙峰畢竟不是寧衛民，他軍人的做派很朗，和寧衛民上的那種輕鬆完全是兩回事。

但事已至此，藍嵐已經無法爽約，便還是走過去。

這時，趙峰也終於看到了藍嵐。

他揚了揚手裡的票子，滿臉都是笑容，很高興的樣。

「你來了……」

「來了。」

趙峰沖笑了笑，「來的剛好，那咱們就進去吧。」

就這樣，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了電影院，找到了他們的座位。

直到這時，藍嵐才有點尷尬的察覺。

要知道，這場電影雖然劇目普通，但卻不比尋常。

因為忽視了一點，他們前後左右的座位，個個都是趙峰單位里的人。

這些人自然對趙峰很悉，一邊和他親熱地打著招呼，一邊很興趣的看著他們倆。

不用說，這些人都能看明白他們現在在做什麼，看懂他們的彼此關係，甚至在心裡暗暗給他們打分，評價他們是否般配。

藍嵐坐在那裡渾不自在，覺自己真是有點後悔了，今天實在不該來。

不過好在趙峰是個的人，似乎看出的尷尬，一直在努力嘗試，要找一些話跟藍嵐說。

終於，開演的鈴聲響了，燈暗了下來，接著環境就完全黑了下來。

直至這時，藍嵐才吁了一口氣，繃的瞬間鬆弛下來。

趙峰就坐在藍嵐的邊，他不聲，正襟危坐的樣子，不敢對藍嵐的有毫靠近的表示。

然而藍嵐卻能嗅到趙峰散發出的男荷爾蒙的氣息。

說也奇怪，藍嵐忽然又有了一個新發現，趙峰就連味道也和寧衛民相似，讓有了一種重溫舊夢的覺。

寧衛民曾經不定期地給藍嵐留下過這樣的氣息，比如他扛著廢銅進廢品站的時候，比如他們一起爬山的時候。

那時，藍嵐陶醉過、也留過。

此時，雖然事人非，卻也有了一種讓人久違並悉的。

不知不覺，彷彿又回到了過去，和寧衛民坐在電影院里看電影的時候。

雖然的眼睛雖然注視著大銀幕，但注意力卻沒辦法從對方上挪開。

藍嵐不知不覺完全沉溺於對曾經經歷過的回憶里。

直至電影散場的時候，突然而至的燈，才讓藍嵐回到了現實中。

就是這一次看過了電影，讓藍嵐下了決心要和趙峰往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