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定要強求……
楚清鳶目一深,抹開沒有的薄,轉頭對發愣的小韋子一笑:“夜裏案牘沒休息好,方才失態,嚇到公公了。一點小事,便莫聲張了吧。”
小韋子怔然著楚侍郎深不見底的雙眼,竟覺出一分妖異,後背的寒無端豎了起來。
哪敢說一個不字。
·
初八,授任胤衰奴為竟陵參軍的文書下達,吏部命他即刻上任。
“這麽急?”消息送到謝府,饒使此事是謝逸夏促的,也覺任令過于不近人了。
哪有連元宵節都不讓人過完的?
“小胤小胤……”小掃帚蹭到胤奚邊,仰頭呵出一口白氣,不踏實地小聲說,“你帶上我,我和你一起走吧?”
胤奚罩素淨的青袍,腰帶上掛有文士的如意結錦囊,腰畔懸著鸞君刀,一副遠行裝扮。他低頭了小掃帚的羊角辮,神溫煦。
“別怕,你在家裏好好讀書,聽‘家主大人’的話。回來給你帶禮。”
說罷,他在晨中向謝瀾安,眼含千萬重深意,話卻是對郎邊近衛說的:“無論郎外出何,邊絕不可離人。”
有人走便有人留,褚嘯崖還在金陵。
“啰嗦,這個還用你說。”玄白和胤奚說鬧慣了,他這乍一要走,玄白心裏還真有點不是滋味。
眼看春氣回暖,主子的折扇又要用起來了,以後主子但凡有點不順心,又缺了胤奚在跟前養眼,啊呀,他的腦袋豈不真要變木魚?
胤奚接過山伯遞來的行囊,又轉向謝逸夏,喚了聲“二爺”,“褚嘯崖膝下諸子皆非一母所生,在北府各領兵職,派系複雜盤錯。還請二爺仔細查一查個中由,以備日後分而化之。”
謝逸夏笑瞇瞇地頷首:“不愧是含靈教出來的,想到一塊去了,你家郎前兩日提了這事,已經在辦了。”
他話音一頓,“小子不會在心裏記恨我吧?”
廊廡下,紅泥爐邊舀茶的謝瀾安一笑。
“二爺是為衰奴著想,衰奴不敢有負二爺。”胤奚聽到笑聲回頭。經過了七日時間,能化解的、不能化解的郁結,在那張瑰麗的臉上通通尋不見了。他平靜的目隔著雲山霧水,落在子臉上,神下來。
“亦不負郎。”
茶了。
謝瀾安落落地起,素手端瓷盞送到胤奚面前,那副閑雅的神氣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仿佛今日一別,明日又可相見。
揚揚眉:“請吧爺。”
謝瀾安并非天生心冷,只是上輩子生生死死,總在離別,所以掏不出多餘的離愁別緒了。但一杯熱乎的餞行茶,還是力所能及的。
免得一點“不周到”落了人家口實,再惹他紅著眼掐腰質問:為何一點都不難過?
這是胤奚背地裏能做出來的事。
然而“請吧爺”這句話,也不知有什麽魔力,讓胤奚子微微一觫,耳子轉瞬間就紅了。
他揚起圓潤微挑的桃花眼瞅著郎,飽含無聲的控訴。輕易又記起那夜,燈熄的前一刻,也是懶洋洋說了這四個字,伴隨著一聲“”。
和請君甕的山大王似的,看盡了便宜。
謝逸夏見狀,立即按住小掃帚的腦袋,笑著轉:“走走走,領你玩雪人去。”
小掃帚除了和荀朧玩得些,對府中這些神仙似的大人一向怯得要命,羊角辮僵在腦瓜頂,對小胤哭無淚地揮揮手,同手同腳跟著走了。
玄白和允霜同時退避。
胤奚接過那杯茶仰頭飲盡,結滾,喝出了烈酒的豪邁。他拈杯用腕將謝瀾安的腰頂向自己,額頭抵著額頭,低聲說:“你都把我看了,不準再看別人。”
謝瀾安睫梢掃過他鼻梁,好笑地彈了彈鸞君涼的刀柄,“你‘不準’我?”
“就是不準。”
胤奚霸道地說,他還什麽都沒看到呢。
郎才是那道箴言,發號施令,他便無不聽從。真厲害,只用一招,便讓他忘了遠行的不舍,讓他只要一想起用眼神丈量的神態,渾便要被火燒幹。
“郎要高臥加餐,珍重萬千。”
“嗯。”
“調氣的藥還要再服兩劑,東市念滋齋的餞好吃。”
“好。”
“多想我一點。”
“……我盡量吧。”
謝瀾安對這份黏糊勁難以招架,額頭往前頂他,“去吧。”
府外馬已備好,胤奚到吏部領取文牒後,直接便出城了。他直了,深深看謝瀾安一眼,轉出府,沒再回頭。
謝瀾安目送青的影消失在月門,也沒有多送。
低音輕嘆:“我家阿鸞,白最絕,青衫最落拓。”
“這話怎麽不當面說呢?”謝晏冬沿著游廊走進院子,黃貍奴怕冷,在溫的懷裏窩一團。
謝瀾安眼裏極快地閃過一矜,從姑母懷裏接過實的花貓。
“不能讓他太得意了。”別人不知道,他可壞著呢。
·
胤奚到吏部的時候,上了楚清鳶。
瞟著那簇新服,胤奚目涼薄:“等在這裏看我笑話?”
黃門侍郎的一部分事務,便是為陛下傳遞旨書詔冊。楚清鳶今日就是特意過來踩胤奚一腳,聽了這話,他卻淡嗤搖頭:“你以為聽聞你外調,我心裏會很快意?”
他低聲音向前傾,“我不得,你留在京裏。”
胤奚心思微,往楚清鳶臉上定定看了兩眼。
不知是否他的錯覺,此人的氣質仿佛比之前變了一變,眼裏多了重叵測深邃,像水潭中的卵石生出了棱角。
胤奚無意和他鬥,從吏員手中接過任令。轉走時,楚清鳶盯著那把刀,忽道:“鸞君。”
胤奚遽然側頭,眼鋒冷冽。
楚清鳶對他的敵意視而不見,反而笑了笑。
他是謝瀾安花六年時間教出來的人,面對區區兩年的冒牌貨,充滿了耐心。他看著胤奚:“執其鸞刀,取其膋(liáo)。你在眼中,不過是一把刀。這回謝二爺調你走,可挽留過半個字嗎?”
胤奚跟著笑了笑。
楚清鳶皺起眉。
只見對面青衫郎紅誚薄,曼音輕吐:“你想做這把刀,求之,不得吧?”
楚清鳶一剎攥掌心,口氣上湧。
胤奚瞥開眼,第三次要走出署府,忽聽外頭甬道上有人高喊:“僞朝信函,致書議和!僞朝信函,致書議和!”
一名牙門將打扮的武吏,氣籲籲地跑向隔壁的兵部,手裏高舉著一封信件,上面封蓋的印正是北尉的馬鹿圖騰。
信封上又粘有三雉羽,示意兵部八百裏加急。
胤奚與楚清鳶同時凝目回。
楚清鳶怔了一下,立刻振袍趕回太極殿。
半刻鐘後,謝府門房驚訝地看見才離府不久的胤郎君快馬趕回。玄白迎出來,眼睛睜得溜圓:“你老兄怎麽又回來了?”
胤奚臉凝重地將韁繩甩給他,匆匆進府,“也許走不得了。”
“……綜上雲雲,吾朝慕貴朝風氣和暢,請止刀兵。貴朝倘願遣使來議,吾歲歲朝貢,唯求娶玄朝宗室公主,以締佳盟。”
楚清鳶躬立在書案邊,手捧著重似千鈞的書信,為皇帝誦畢。殿靜得離奇。
胡人主中原百餘年,似這般服還是破天荒頭一次。陳勍接過信紙,往那歲貢的金額上看了兩看,意氣昂揚。他極力按捺住渾的奔流,斟酌著:
“先帝子有限,宗室公主皆已出降,如今唯一待字的宗室,便是朕的堂姊安城郡主……”
“這是重點嗎?”
皇帝話音未落,一道清冽的聲音不待通傳,徑殿中。
謝瀾安朝服都不及換,上常服挾著室外的霜寒。眸冷靜地走到案前,注視龍:“陛下果真想答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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