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奚坐直,很有代家底的自覺,點頭說:“郎收留我。”又問,“這扇子,還能眼?”
謝瀾安當下沒回答,只是這日午食後,玄白抱著自己的腦袋回到後罩房。允霜問他怎麽了。
玄白齜牙咧:“主子我去,拿扇子當當當敲了我七八下,我還以為自己又欠了呢,結果主子說,扇子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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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主司答拜按部就班,進士答謝座主時,荀尤敬欣地著這些俊才,特別提起莫要忘了謝含靈才是首倡策試之人。飲水思源,方是君子之道。
到了參謁丞相時,王翺卻閉戶不出。
想想也是,當初他和謝瀾安打的賭江左皆聞,如今三甲中真有子得中,這位三朝元老是能厚著臉皮賴在丞相之位上呢,還是舍得掛冠賦閑呢?
進退維谷,只能用拖字決了。
謝瀾安卻不容他裝死。隔日,廷尉一道奏折呈到前,是關于洪尚書家眷被害一案有了結果。
那名仵作已經招認,塗改驗卷宗是了大理寺卿的指使。當年的大理寺卿,而今的大理寺卿,也在校事府的審問下指認了老師王翺。
“不止如此,”謝瀾安舉笏進言,“此前赴考學子在上京路上,多個郡縣出現了傷人害命之事。涉案的鄉紳吏緝拿上京,一并嚴審——李大人。”
“啓稟陛下,”廷尉李梟出列,躬道,“這些地方紳勾聯網,捕後含糊其辭。臣領著手下將人分開審問,有的抵死不認,有人仿佛極為懼怕什麽,寧可牆自戕,也不願代實。
“卻有那南梁郡的府尹,不住良心譴責代,阻撓學子上京,是了丞相府詹事鄧沖八千兩紋銀的賄賂,示下他如此作為,現髒銀已獲,還有畫押的證詞。”
大殿上的臣工聽到“不住良心譴責”一句,面各異,心說換“不住大刑伺候”還差不多。
不過到了這節骨眼上,明擺著謝家要和王家秋後算賬了,沒人敢替王翺說。
八千兩銀子,謝瀾安想,家小狀元不過得八十兩賞銀,還花得的,王家家大業大啊。
絕口不提打賭一事,拋出這兩樁實打實的罪證,就足夠讓老丞相喝一壺了。
皇帝果然召王翺前對質。
王翺更不面了,他教王道真上書,自陳重病在府,難以離榻,且校事府行事多屈打招,那畫押供詞當不得真。
可隨即,新科三甲進士楚清鳶突然伏闕上書,揭太學博士魏冉與王氏勾結,在大考前意圖收買他,為王氏效力的幕。
這下子及了皇帝的逆鱗。
陳勍被外戚與世家掣肘多年,盼的就是這一屆寒生上位,清清白白做他的天子門生,無黨無派只有君。清流清流,不清何以流?若是連這些書生都被世家染指,那推行策舉又有何意義?
楚清鳶的文辭又一向有煽,輕易切中了皇帝的敏之。他在朝會上大怒:
“丞相經世老臣,竟把手到太學之中,這是要欺君、還是謀君?他又是真病,假病?若真病了,趁早印待罪,否則欺瞞君主,罪加一等!”
若非看在謝家同住在烏巷的份上,盛怒之下的皇帝只怕要派兵去拿人了。
“楚清鳶的反應夠活絡。”家主下了朝,大家在文杏館一道商議。
謝瀾安換了常服,給福持剝金桔。百裏歸月披氅挨在薰籠旁,手邊著一封封如敕從浮玉山寄來的賀信,接著方才的話說:
“先忍辱,再趁著君向王家發難,向皇帝表衷心,這出頭的機會找得準。”
“嗖”地一聲,廊上帶著小掃帚和謝方麟玩投壺的胤奚一箭正中壺餌,箭羽震,含薄戾。
“圍師必闕,而今得王氏了絕地,須防困咬人。”他的眉眼在霜風裏崖岸冷峻,“王氏這些日子一直不面,只怕靜無好靜。”
小掃帚仰頭看了看他,反正是不怕的,顛顛跑去把去了箭頭的箭桿收回來,胡往壺口投擲,樂此不疲。
“現下已有作了。”楚堂手邊也有一封信,封皮上署名韓火寓,不用拆開就知道是師兄寫來罵他的,他也不敢拆。楚堂嘆了口氣,“近日京中起了謠言,質疑新科第一績不實,要求朝廷重新銓試。”
這便是要攪渾水了。謝瀾安將剝好的最後一個金桔放在盤中,洗了把手,甩落指尖水珠。
“使這種雕蟲小技,是姓王的沒明白一件事,此時掛印才是王家最好的面。非要等到年關難過,就沒燒香了。”
“質疑我,便是質疑荀夫子的公正。”胤奚不以為意地盯著壺口,手腕抖弧,投出箭枝,冷淡神與謝瀾安如出一轍,“我若同意複試,才是輕侮了考。誰質疑誰舉證,若無證據,便是蓄意構害朝廷命,史只管彈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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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當然沒有證據,王道真走進父親房中,短短半個月時間,他的兩鬢已現斑白。
他心焦地喚了聲阿父,“謝家不接招啊!現在朝中無人敢為咱們聲援,那些門生……都是些見風使舵的混賬子!”
王翺今日沒穿道服,而是一玄朝袍,他躬給香案上的道祖像敬了三柱香,平靜地說:“那兩件事,去辦吧。”
很快,丞相府那名被指證的詹事鄧沖離奇死亡,線索也就斷在了他上。
這還沒完,臘月初八這日,揚州多地掘出奇石,上面皆有“姚”、“姜”二字。太守火速將此異象上報宮廷。
姚者,兆。姜者,主。
“主江山——”是時謝府一家人正圍著食案吃臘八粥,謝策猝然聽聞,失手跌了羹匙,聲音發,“王家自難保便拉人下水,這是……這是誅心,要置含靈于不臣之地!”
胤奚放箸揩了下角,目深深一。
君、君……
君聽了倒沒有那麽大反應,反而嗤聲笑了,覺得王家思路真清奇,連這麽偏門的反擊都想得出,看來真是黔驢技窮了。
“他想置我于死地,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當初城外被胤奚擋下的那一箭,謝瀾安一日都沒忘記過。
沒耽誤,準備進趟宮。謝策與胤奚同時起,異口同聲:“我——”
“你,”謝瀾安手點胤奚,“吃完後去給福持講書,順便檢查一下謝方麒的功課。”
教導荀朧原是的分事,但胤奚有孩子緣,得懶且懶。說完又轉向兄長,謝瀾安笑了笑:“今日過節,阿兄該在家陪阿嫂和小寶,不用擔心。”
可謝策心中不安,拉住道:“我還是陪你去吧,自古帝王最在意天降之兆,萬一皇帝當了真……”
“當真又如何?”謝瀾安奇怪地反問,“我如日中天不是事實嗎?權,我是不可能放的,曲躬自辯我更做不來。皇帝在庾太後手下忍了十六年,何為正何為他若還不會辨,這種滋味,就算他一回生二回了。”
功高蓋主的道理,謝含靈比誰都懂,可事總得有人做。
天下何人不憚,懼天下何人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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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也在過臘八。
皇帝聽說含靈來了,特命膳房再進一盅八寶豆粥,和悅地讓嘗嘗。
皇帝如此沉得住氣,反讓謝瀾安有些意外,如此一來,便不好先提這事了。
宮娥接過解下的外氅,謝瀾安沒坐下,站在地心端盞嘗了一口粥。
宮裏的膳確有獨到之,這粥煮得稠而不爛,和家裏是兩樣味道。
陳勍角出一點笑意,印象中,這是第一次吃前的東西。
待放下銀匙,皇帝著那張清麗冷絕的容,才不急不徐道:
“含靈放心,我識得真僞。你這邊費心搜集王家罪證,那邊就冒出個邪石妖字,還能是何緣故,自是王氏的金蟬殼之計。”
“陛下宸心慧斷,臣激不盡。”謝瀾安拜了拜,“王氏專擅朝政多年,敢如此玩弄聖心,實是目無君主。臣一之清白不要,卻不忍見天威遭人踐踏。”
“是了,不日便是新年,難道這種倚老賣老的人,還要留到過年嗎?”陳勍順著的話說。
陳勍不傻,正因他不傻,才會對拿他當三歲小兒哄的奇石之說恨得牙。“然王翺守府不出,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謝瀾安約了下角,“臣以為,真病假病,派醫看一看便知道了。”
“甚好。”
“……娘娘,窗邊風冷,陛下方才說了會回來陪娘娘的,您還是莫站著吹風,保重龍胎要。”
永寧宮的大宮走到倚窗相的蓉蓉邊,輕聲勸說。
七個月的子已經很重了,蓉蓉臉頰有些浮腫。婉順地點了點頭,離開窗邊。
從侯府陪嫁來的寶興卻忍不住道:“陛下陪娘娘用膳到一半,一聽說謝大人進宮,便急匆匆到前殿去了……之前,還幾次讓娘娘請謝大人宮說話,陛下是不是……”
“住口。”蓉蓉嚇了一跳,“怎可妄議聖上?謝大人雖為子,卻是外臣,也不是你等能非議的。”
可雖是外臣,卻也是子。
蓉蓉說完,仿佛自己都不能盡信,捂著隆起的肚子,失神地蹙低雙眉。
前殿暖閣,議定對策後準備告退的謝瀾安,忽聽陳勍問:“含靈,你會永遠輔佐朕,對嗎?”
謝瀾安回過頭,看見陳勍在明窗下灼如春的雋秀笑容。
頓了下,年看似持重,其實對于這主之說,心也并非毫無搖吧。
謝瀾安回以無懈可擊的笑容:“自然,陛下圭壁金璋,天資絕異,謝含靈非明主不佐。此誓南淮北共鑒,矢志不毀。”
甚好。陳勍看著謝瀾安走出暖閣,和王翺老兒到底是不同,王翺從未將他這個臭小兒真正放在眼裏,謝含靈卻至願意演出十分的忠貞,讓他放心。
當日,宮中向丞相府賞下節禮,并遣了一名醫去診治丞相的“病”。
如若察出他是裝病,便為欺君,可若攔著不讓診脈,又是抗旨。
好在這名韋醫丞,正是王府安在太醫署的人。王道真見是自己人,便放寬了心。
韋太醫裝模作樣地為王翺聽了聽脈,便道:“老丞相確患重癥在,這是卒中(*中風)之兆,不宜挪見風。”
說著敷衍地在王翺手臂下了三針,便回宮複命。王道真笑悠悠地與其換個眼,盡在不言中。
誰料當晚,王翺突然發高熱,繼而半發,角流涎,竟真應了卒中的癥狀。
而王道真自以為牢靠的那名太醫署心腹,此時正兩地跪在前。
早查出他那點貓膩的皇帝面容被宮燈映得若明若暗。他越是不語,地上的韋太醫便越是心慌。
良久,陳勍開口:“既往不咎,這一樁算你功過相抵,過後便告老還鄉吧。”
韋太醫如蒙大赦,千恩萬謝地叩首。這些年他沒做王家的眼線,也沒收丞相府的好,可說到底天子才是著他命的人。
那三針,是他祖傳的斷魂針,足以讓王丞相餘生癱在榻上了!
等王道真在家中想明白個中關竅,後背冰冷,幾嘔!深夜的王府了起來,幾房親眷子湧到上房,哭一團。
王翺躺在榻上,僵難起,便溺橫流,聽著那哭聲,艱難地咬牙吐字:“想我……縱橫廟堂一世,竟被一、一黃口小兒算計……還有謝、謝……”
還有謝含靈,這毒計本就是的主意。
既然你喜歡裝病,那我只好送你一程了。
而且,并沒打算讓王翺舒服地過完餘下的日子。
謝瀾安找來謝方麟和幾個開蒙小兒,令他們背百裏歸月的中舉策文,每日站在謝府門口,對著鄰府的高牆大聲朗誦,好給那不能、口不能言、看輕流的丞相大人解悶。
小掃帚覺得終于自己有了用武之地,這種事,靠謝方麟那溫吞吞的語調怎麽行?自告勇說“我來”,每日捧著紙朝對街大聲誦讀。
王翺一生驕傲順遂,晚景哪得住這般侮辱,偏偏他腹有千言,一字都道不出口,氣郁攻心,湯藥不進。
終于在臘月二十三病膏肓,斷了氣息。
烏巷半條巷子被白幡覆蓋的時候,朝臣愈發忌憚謝瀾安。
只因朝中聞,王丞相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謝瀾安每日遣小兒背書挑釁,活生生給催死的。
聽說丞相去時,那雙眼還不瞑目地睜著。
王府大辦喪事,謝府卻紅綃帳裏。
昏曖的帳子中,胤奚的中堆在腰腹,赤著上,乖乖坐在榻沿。謝瀾安立在腳踏上,低頭將袪痕生的膏藥塗到他後肩的疤痕上,哄人般輕道:“不疼了。”
的眼中卻無憐,而是一種睚眥必報的冷漠。
債償。說過,不讓他的傷白挨。
“那你多疼疼我。”胤奚握住滿是藥膏的手指,將人拉到自己上,溫存地廝磨頸,低噥:“郎開心點。”
謝瀾安失了下神,手上剛沾過一條人命,且手段狠刻毒,胤奚這個時候竟還想著親近。
在莫名的空當,胤奚已經上,手指輕車路解開了的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