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劍拔弩張的氣氛突然一滯。
只因被三十六曹圍在其中的魔睺泥棺上,一直宛如死人般的瞽目老僧,竟突然睜開了雙眼。
十殿司、三十六曹,連同江舟在,都嚇了一跳。
因為這瞽目老僧之前在他們眼中,不是什麼“像”死人,而是本就是個死人。
事實上,對他們來說,別說死人睜眼,就算死人真復活了,那也不過是屁大點事,不,連屁都不如。
可能在他們眼皮底子下,騙過他們應的死人,那就嚇人了。
楚懷璧卻沒有那麼多心思,此時已經跑到泥棺前,將瞽目老僧攙扶了下來。
這令在場眾人看得更迷了。
這老僧,怎麼看都只是個凡人。
可一個凡人,出現在幽冥,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驚疑之際,暫時卻也無人發難。
瞽目老僧睜開雙眼,一雙瞽目環掃,似能見般,還對江舟笑著點了點頭。
又朝長發秀麗子等三十六曹合什一拜,口中稱謝。
顯是謝其等先前護持。
偏偏又對所之地、與此地之“人”,并無半分意外。
然后又朝楚懷璧出手。
未發一言,楚懷璧便知其意,雙手捧出,低聲念了幾句咒記住,便見其空空的手雙手上緩緩現出一樣事。
眾“人”定睛一看,卻是一塊黑的瓦片。
除了頗為厚實外,眾“人”本看不出這黑瓦片有半點不尋常來。
就與凡間百姓家中所用,相差無幾,無毫神異之。
瞽目老僧接過黑瓦片,仍舊不發一言。
默默來到泥棺前,將黑瓦片放懷中,拾起纏在棺上的鐵鎖,扛到肩上,拖泥棺。
朝著一方,一步步緩慢前行,顯得十分吃力。
眾人也不知他想干什麼。
連十殿天子也只是看著,并沒有手搶奪。
只因這老僧太過古怪,一時間難以捉,都強行按捺住對魔睺泥棺的覬覦,且看他到底搞什麼鬼。
他若真是個凡人,又能跑到哪里去?
再者,這瞽目老僧一路拖棺而行,直幽冥,在場之“人”也都是早就知曉。
若說誰最有可能悉魔睺泥棺的奧,那便只有這老僧。
都想要從其行舉之中,窺探出魔睺泥棺之。
經過先前的連番震三界的爭斗,在場之中,除了江舟等人,與十殿司、九府三十六曹,剩下的,便是幾個鬼王與其麾下勢力。
先前那些無邊無際,數不清的惡鬼,不是死在斗戰余波之中,便是被嚇得跑了。
現在還敢留下來的,無不是稱霸一方、有所憑仗的巨魔惡鬼。
此時也是鉆黑暗之中,無聲無息地綴著。
它們并沒有因為先前的斗爭而被嚇走,放棄魔睺泥棺與后土神藏。
只是躲在黑暗之中,等著時機一至,便必定會跳出狠狠咬上一口。
江舟看了一眼,便朝帝芒道:“陛下……”
帝芒卻是笑著打斷:“惟揚侯想做什麼,自去便是,朕還有要事,先行一步。”
“明神十八獄大,尚須些時日,待競全功,朕自會將其賜予卿。”
話落,一步踏出,竟是踏了那幽泉之中。
在場眾“人”見狀亦是一驚。
不過,因為瞽目老僧的詭異,眾“人”又心系魔睺泥棺與后土神藏,也顧不上去探究,仍舊隨其后。
江舟眉梢微揚。
明神十八獄?
這便是燕不冠說的“報酬”?
這東西當真能助他主宰幽冥不?
江舟回想之前在大稷,帝芒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暗中將明神十八獄的核心“鎮妖石”替換,也不知是做什麼。
如今看來,為的就是他方才所說的“競全功”了。
罷了。
江舟暫時將這些念頭放下。
如今他道行大漲,又有北帝服佩,主羅酆,并不是什麼難事。
有羅酆在手,雖說不上主宰幽冥,可別人想在幽冥做什麼,還真就得問過他才行。
對帝芒說的,倒也不必太過在意。
瞽目老僧當年對他有恩,江舟也不能放任他在群鬼環伺之中不管。
與眾人回到傀江山上,也尾隨其后。
“他難道是想要進幽都不?”
過得許久,眾“人”跟著瞽目老僧一路前行,便發現周遭變得越來越幽暗。
縱然是以在場之“人”的道行,目力也難以達丈外。
每往前多走一步,這個距離仍在不斷地小。
十殿司與三十六曹對幽都的了解遠甚于其他人。
此時都反應過來。
瞽目老僧正是直朝那籠罩在無盡幽暗之中的幽都而去。
別看這里已經是幽都之地,誰都知道幽都就在“不遠”。
但若真的想要在這重重幽暗之中,準確地找到幽都、尤其是幽都的門戶,那仍然是比登天還難。
如若不然,之前黑天魔王與寶日如來等,也不會藏在暗中算計,尾隨楚懷璧等人,一直到聽到說出后土皇地廟瓦片的存在,才迫不及待地現搶奪。
可如今一看,瞽目老僧分明是目的明確,腳步雖緩慢沉重,卻沒有半點遲疑,似乎是很清楚幽都的門戶一般。
十殿天子與暗中綴行的幾方鬼王都是心頭狂喜。
反倒是九府三十六曹神黑沉,有幾位曹已經按捺不住,想要去攔住瞽目老僧。
黑炁涌,十殿天子已經出現在眾曹之周,以寡圍。
其中一位天子笑道:“萬掠君,三靈君,我勸爾等還是莫要妄為好。”
當先兩位曹,正是祂口中的萬掠君、三靈君。
前者冷聲說道:“十殿閻魔,幽都乃后土娘娘道場,不容他人,爾等既位居幽冥天子之位,卻敢不敬后土娘娘?”
仙山之上,江舟冷眼旁觀。
幽冥數百年,他對這十殿天子,也有所了解。
“閻魔”之稱,本為西方教下所轄諸天之中的十位天王。
也是這十殿天子本來的份。
西方教雖令其等幽冥為天子,但并不為九地樞機所承認,眾曹也仍以其本來面目視之。
這十殿天子分別以地獄、畜生、惡鬼、修羅、人五趣,與功罪、善惡、轉為號。
除了一個轉王外,其他九個,都與他所知的十殿閻羅不同。
“后土娘娘至德至厚,三界諸在,無有不敬,吾等自也不例外。”
十殿天子哪怕心中有他想,卻也不可能明著說出來。
“正因后土娘娘至德至厚,亦是至公無私,悲憫眾生,娘娘所神藏,自然是眾生有緣皆可取之。”
“豈不知爾等九府如此阻撓眾生機緣,反倒與娘娘之間大相徑庭,對娘娘方為大不敬!”
“你……!”
九府三十六曹大怒。
論口舌之鋒,十殿天子出自西方教,祂們想要與對方逞口舌之利,怕是自取其辱了。
“哼!”
那長發秀麗子明知如此,也不與對方爭論。
“十殿閻魔,不必徒逞口舌,今日有我等在此,爾等若敢有半分娘娘道場,即便舍了道行煙消,真靈泯滅,我等也必不干休。”
“呵呵……”
十殿天子各現冷笑,狀似不屑。
實則卻也不敢迫太甚,若是對方當真不計代價,布下九天煉度大陣,祂們也難討得了好。
反倒讓在旁窺伺的北酆魔宮與各方鬼王撿了便宜去。
兩方各自克制。
幽冥之中不分日夜,也不知過了多久。
在暗中尾隨的諸多惡鬼中,已有部分難以承那無窮無盡的幽暗時刻無聲無息的侵蝕,不是早早放棄,便是幽暗蝕心,變得瘋狂。
失去了一切理智,只余本能之驅,直接沖了出來,想要一口吞了瞽目老僧與魔睺泥棺。
下場自然是凄慘無比,不是被三十六曹斬了,就是讓十殿天子一把攥死。
而最令人驚異的,便瞽目老僧這一介凡軀,非拖著泥棺走了這麼久,那連積年惡鬼都能吞噬的幽暗,對他來說卻仿佛不存在一樣。
從頭到尾,他都是平和安穩如故,連呼吸都沒有一一毫的波起伏。
一路也不知死了多惡鬼,眾人才終于看到瞽目老僧停下了腳步。
抬起頭,卻見一道仿佛無邊無際的漆黑暗影,橫亙在前。
走了這麼久,那橫在半空如畫卷般的幽泉,依然是如在眼前。
此時與這道暗影,一上一下,橫絕冥土。
“幽都!”
十殿天子與暗中眾多惡鬼都是狂喜。
“快!”
“找到幽都門戶!”
“后土神藏!”
“哈哈哈哈!”
當下便有不惡鬼心神失守,最后一心神被幽暗所侵,徹底瘋狂。
從黑暗中現出形,朝近在眼前的幽都沖去。
槐江仙山上,江舟有些奇怪。
這些“人”對魔睺泥棺和后土神藏都張得很,但凡有人想靠近半步,下場都慘得很。
這一次,幽都近在咫尺,但不論是三十六曹,還是十殿天子,反倒都是無于衷,本沒有出手阻攔的意思。
但下一刻,江舟便知道原因了。
那些往前方那幽暗之影沖過去的惡鬼,無一例外,都不見了。
就是不見了。
無聲無息。
仿佛被一只看不見的巨吞了一般。
江舟竟也看不出半點端倪來。
“傳聞幽都乃萬象歸,若無后土娘娘庇護,諸天一切萬象,之即‘歸’,化為虛無。”
后,李真顯嘖嘖稱奇:“沒想到今日,竟讓我親眼得見這萬象歸。”
“如此詭異,難怪無數年來,哪怕后土娘娘沒不顯,都無人敢近幽都一步。”
隨著一眾道行稍弱的惡鬼前赴后繼,撲向幽影,又無聲無息地歸虛無。
剩下的,都是足以抵擋幽暗侵蝕之輩。
眼看著瞽目老僧一步步行至那道連綿幽影之前,終于松開了扛在肩上的鐵鎖。
抬頭用一雙幽黑的瞽目,掃了前方一眼,長舒一口氣。
便開始用心地整理著上僧袍。
直至將僧袍上每一片塵灰拂去、每一道褶皺平,才緩緩跪了下來。
在眾“人”不解不目中,合什拜倒,以頭地。
面上平和安寧,又充滿了虔誠。
尤其是那一雙黑的瞽目,眾“人”竟是能從其中看出無比厚重的慈悲來。
其口中喃喃有辭,每誦一句,便重重叩首。
叩首之聲竟在冥土之間回響。
“承天稟命之期,主執地之柄。”
“道推尊而含弘大,德數蓄于順利貞……”
“效法昊昊高天,本育坤元之……”
三十六曹目現驚震之:“承天效法后土安鎮九壘神妙經?”
“施母道之仁,岳是依,山川咸仗……”
“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
瞽目老僧的誦念之聲仍在回響不絕。
其聲變得愈加浩大。
卻是漸漸變得晦難聞。
到得后來,眾人都只聞其聲,不聞其言,更不解其意。
“果然是……”
“自娘娘沒,此經早已無人識得,這老僧怎的得傳?”
眾曹驚異之極。
此經來頭,確是頗大,出自后土娘娘。
但其實并沒有什麼神異之。
至其神異之并不為人知。
只是傳聞乃后土娘娘所親傳。
一開始幽冥之地,都是奉之為至寶,妄圖從中參悟出什麼大法神通來。
只是隨著后土娘娘沒,都從來沒有人悟得什麼出來。
加上這經文多有對后土娘娘贊頌之言,怎麼看都不像是娘娘親傳。
總不能后土娘娘如此至圣至德,還會自己頌揚自己不?
傳得久了,也就沒有人信了。
說來也怪,此經文當年知曉之人不,可漸漸的,便都忘得一干二凈。
到最后竟無人再記得。
如今再聞,倒是一聽便認出。
這也是此經唯一的異了。
畢竟以幽冥眾多鬼神的道行,又怎會輕易忘什麼?
“嘎……”
“吱呀……”
隨著瞽目老僧叩拜誦經,幽暗之中,陡然傳來一陣幽幽輕響,似有門戶打開般。
一道幽出,赫然當真是一道門戶。
“幽都門戶!”
眾“人”頓時狂喜。
不過有那些惡鬼被幽暗吞噬的前車之鑒,卻也沒有人敢沖去闖。
按捺著子。
那幽都門戶現出,瞽目老僧抬起頭,仍然是無悲無喜。
只是緩緩起,往泥棺走去。
慢慢地將纏在上面的鐵鎖下。
眾人一驚,他竟是要……打開泥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