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定更天了，段次宗坐在燈下看書，其妻程氏在另一旁補，燈下無言，偶爾視線會，卻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屋門外的犬吠聲不斷，大兒段依萍著眼睛從側屋出來，睡眼惺忪地問道：“爹爹，大黃和小黑是不是病了，怎麼個不停？”

程氏放下手中，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將兒摟懷中，安道：“大黃小黑沒事，是你爹爹有事。”

段依萍道：“爹，你有什麼事？能不能讓大黃小黑不了，吵得我和弟弟都睡不著了。”段次宗一兒一，兒九歲，兒子六歲。

段次宗愧疚地放下手中書，笑道：“爹爹這就去將大黃和小黑關犬舍，你安心睡吧。”沖妻子使了個眼，程氏牽著兒回了房。

段次宗走了屋門，天已經黑了，沒有月，四一片黑暗。來到門口解下大黃和小黑的繩索，兩只狗親呢地撲到他的上，段次宗親呢地在狗頭上弄著，正要帶著兩條狗進宅。

突然，大黃和小黑扭轉頭，沖著胡同口起來。胡同口亮起一盞燈籠，飄飄忽忽地移過來。段次宗一皺眉，天都這般時分了，怎麼還有人蹲守在門外。

“段郎中，你的家好難進啊。”

“誰？”聽語氣不像是學來行卷舉子，段次宗警惕的問道。

燈籠高高揚起，照在來人的臉上，一張紅通通的臉龐，鋼針般的胡須，濃眉大眼，有幾分面。

“你是？”

“哈哈哈，段郎中貴人多忘事，十五年前山上的故人，怎麼忘記了？”

“你是寧護衛。”段次宗驚喜地起來，“您怎麼來了，快請進。”

段次宗隨手將狗拴在院中，肅容延客。

一桌兩椅，靠墻的書櫥，數條板凳，靠墻堆放著些雜，將屋變得狹窄起來，燈不亮，四看上去都黑乎乎的，寧護衛四打量道：“段郎中的住可夠清貧的，這宅子該不會還是租的吧。”

段次宗燒水煮茶，笑著應道：“比起當年，已經強上不，段某知足了。”

聽段次宗語出摯誠下，寧護衛暗暗點頭，接過段次宗遞來的熱茶，放在桌上，笑道：“當年的公子讓我傳句口信給你，‘拿出當年的銳氣來，睜大眼睛替朕看著這次會試’。”

段次宗聞言撲通跪倒，口稱“臣領旨”。

十五年前，段次宗參加會試，與友攜游山，登遠樓。段次宗書生意氣，指點江山，直言吏腐敗，兼并田地，魚百姓，引起旁邊的一位富家公子注意，上前與之攀談。

另一些權貴子被段次宗言語所刺，出言極盡譏諷，富家公子出言相幫，引發群攻。

其中一人冷笑道：“今日登此樓者皆是名門之后，那些無名鼠輩滾下樓去，此無你們的立足之，污了這山遠樓的清風。某家拋磚引玉，公子我盧玉風，出河東盧氏，家父四品兵部侍郎。”

盧玉風剛得意洋洋地說完，有人跟著大聲道：“晚生黃天實，關黃氏，家祖三品太府寺卿，家父五品史中丞。”

……

權貴子一個個揚眉得意，言辭刻薄如刀，邊的好友一個個離開，段次宗著布衫，在一群華服環繞中，不勝寒。在一個個權貴子充滿鄙視的目中段次宗面蒼白，幾乎快要站不穩了。

旁邊過一只手握住他冰涼的手，那個投緣的富家子環視著眾人，高聲道：“孤名石方真，當今太子，家父大鄭天子。”

聲如鐵石，諸人拜倒在地，又驚又怕。段次宗同樣跪倒在地，耳旁聽到太子的聲音：“段次宗，你且好自珍重。”當年太子帶著兩個護衛，其中一人就是這位寧護衛，今天的左威衛大將軍寧滔。

段次宗從當年的回憶中醒過來，自失地笑道：“一晃十五年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寧將軍。”時間如逝，當年的太子了天子，護衛了大將軍，自己以為這段往事已經被忘懷，從未與人提起過。

“我老寧倒是常看到你”，寧滔喝了口水，笑道：“你來往宮中時，我在殿邊幾次注意到你，只是皇宮執守責任重大，不好你。”

寧滔停了片刻，回憶著天子待的話，徐徐地道：“萬歲一直沒有忘記你，這些年你運不通，萬歲是有意著你，看看你在困苦之中是否還能堅守德行。萬歲讓我傳句話，‘朕甚滿意’。”

看到段次宗激得兩眼盈淚，又準備起跪下磕頭，寧滔連忙攔住他，道：“段兄不要跪來跪去了，敬意放在心中即可，天可不早了，我老寧說完還得回去值勤。”

燈下，寧滔低聲音跟段次宗待了幾句，起離開。送走寧滔，回到屋，段次宗激難抑，程氏用關切地目看著丈夫，無聲地詢問著。

段次宗一把抱住妻子，在耳邊低語道：“萍兒和昕兒可睡了，咱們也安歇吧。”

程氏紅了臉，輕輕地掙了掙，覺到丈夫上傳來的火熱，輕啐了一聲，子發，任由丈夫抱著自己回了房。

已經是二更天了，江安義仍無睡意，剛剛與范師本、張志誠在一起研討段次宗的文章，從幾本的奏章中可以看出此公的錚錚鐵骨，一心為民，著實讓人起敬。他中舉的策論是《守道論》，直言“者，道之準也。守其，由其準，而后其道存焉。茍舍之，是失道也”，提倡居行道的理念。

回想這兩年來的所做所為，江安義對自己產生了懷疑，范師和余師都告誡自己要厚積薄發。這一路行來，有些急了，總是被事催促著，來不及看看邊的風景，來不及靜心品味發生的一切，對與錯來不及分辨。

對于這次會試，江安義有備而來，除了詞名外，《歷科持運集》是暗招，山上得申國公賞識算是意外之喜，還有一個殺锏將在會試前祭出。

進京之前，《云水潭話》已經編撰完，江安義與范老爺子約定，在三月開始付印，算算時間，四月初差不多能流京師。范炎中，當代大儒，曾任澤昌書院山長，國子監祭酒，他的書在士林中必然引發震，天子也要讀一讀。

書以問答形式編寫，里面出現的三個人必然引人注目。除了范夫子外，江安義和范師本兩人以子侄的形式提問教，偶爾也有見解領悟，搭順路車小小地立了點言。

先賢教導讀書人需“立直道”，自己所做的這些算不算走歪門邪道，將來自己當能不能還記得當初的為家人、為百姓的初衷，能不能像段次宗那樣居行道？

初二日是常朝，只需五品以上的員朝，辰時剛過，眾便散了朝。昨日韋相傳話，讓兩位主考散朝后到相府議事，李士弘不敢耽擱，和簇擁在邊的同僚們略略談笑幾句，便推說相爺相請，在眾人羨慕的眼中上了轎。

相府很快到了，門前落轎，說明來意，有小吏迎進政事堂的側屋休息。段次宗不用上朝，早早就來到相府等候，此刻邊圍了一圈熱無比的吏。看到李士弘進門，那些人轟的一聲，如同被哄起的綠頭蒼蠅，轉而圍向李士弘。

段次宗暗抹了把冷汗，看著李士弘八面玲瓏，自己總算得了片刻清靜。李士弘眼看段次宗邊冷落，心中暗自得意，這正主考畢竟與副主考是不同的，看來大家都是明白人。

巳時中，韋義深回了相府，一片恭敬地呼喚聲中，韋義深步政事堂大堂。大堂南北朝向，既深又廣，除了正中兩把座椅外，兩旁長長的幾路桌幾。靠近墻邊，擺放著不書櫥，擺放站典籍文書。

韋義深理了幾件急事，喝了口茶，問道：“李士弘和段次宗來了嗎？”

聽到傳喚，李士弘和段次宗進政事堂，行禮畢在右側落坐。韋義深閑話了幾句，轉正題，道：“為國掄才關系到人才選拔、國家興旺和政治安定，萬歲對今次會試十分重視，千挑萬選才選中了兩位，你們兩位責任重大。”

李士弘慨然道：“請相爺放心，李某絕不敢玩忽職守、循私舞弊，定然一心為公，為國取才。”

“李兄說的是，段某亦當竭心盡力，盡職盡忠。”

韋義深點點頭，道：“據禮部統計，依次參試的舉子多達八千五百四十三人，比上科多了近三百人，你們兩位要累了。十八名同考的人選已經擬定，屆時你們自知。”

韋義深拍拍桌上的一本書，接著道：“今日進宮，萬歲給了我一本書，是范炎中所著。”

“喔，范先生不甘寂寞，著書立言了嗎？那晚生可要拜閱一番。”李士弘捊著胡須，一副名士派頭。

“此書這兩日便可在書坊中買到。”韋義深目微凝，笑道：“這本《云水潭話》我翻看了一下，著實發人警省，讓人深思，范炎中不愧是當代大儒。這本書老夫可不能送給你，我有空也要細細研讀。”

“只是，這本書中提到兩個人，一個是范師本，范炎中之子，一個江安義，范炎中視其為侄，這兩個人今科都要參加會試，這本書出得倒是是時候啊。”

李士弘一皺眉，道：“范夫子是為兩人邀名嗎，這可有違范夫子為人的品。”段次宗默然不語，雖然沒有說話，心中對江安義和范師本的印象大打折扣。

這一回，江安義弄巧拙。

(中午沒敢休息，總算將這一章趕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