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三更)
花子說完, 便把撤開了。他對自己還是有基本了解的,一個月沒洗過澡了,呼吸怕都是臭的, 誰都不會喜歡他的靠近。
方才, 純屬不得以為之。
那些話,他可不敢旁人聽去。若不是大善人請他吃面, 又是隔壁州的大兒清正氣度掩不住, 他也不會對他說。溫家人是善,也給了他不吃的, 但也沒到那種他願意為他們拼命的程度。
那些人太兇了。
偌大一個溫家, 他們一夜之間全滅了, 他一個花子?簡直就是一只螻蟻。
撤開後, 花子便是定定睨著尹監州, 等待他的答複。他想著, 不行也就算了。道聲謝, 他就可以離開了, 繼續做著他的乞丐。卑微,肚子是常態, 但好歹逍遙自在還能保住條賤命不是?
誰知, 那大兒似神魂被走了一半,怔怔無神。
他莫名其妙, 但也不敢催促。
花子心懷忐忑地等了好一會兒,尹監州終于開口, 聲音低沉,著激昂, “能。”
“我們換個地方聊。”
一行人回到客棧,聚于尹監州的廂房。門窗皆闔, 劃出了一片之地。
尹監州請花子坐。
花子惶然坐下,到椅面,涼意過衫的缺口浸他的,他下意識提,躲避了一下。
飄忽的神志也因此清醒了許多,“大人方才所說可是真的?”
尹監州:“當然是真的,本乃一州監州,朝廷正五品的兒,不至于哄騙你一花子。”
“你說是吧。”
花子被說服,“是是是。”
尹監州費力地按耐住激,“不瞞你說,本就是為了此案來到甘棠州的。溫家還有活口,溫家嫡子溫浩瀚。”
花子聽到這些,不有點歡喜,“好好好,好好好。”
簡略地說明了況,尹監州問花子,“你剛才說殺人兇手是異族人?你當時在案發現場?”
“溫家都燒灰燼了周圍又無能藏匿的地方,你當時在哪兒?”
這一問,花子顯得有些難為。
尹監州:“怎地?”
花子:“......我挖了一條地道,起點在離溫府三四丈外的一個荒草叢,那裏的草都有我人那麽高,又,十分的蔽。”
尹監州默了許久才又開口,之前不是不想,是不能夠。
這花子所言,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你為何要挖這地道?所以那日你剛好在溫府?”
花子:“我曾到過溫府乞討,溫夫人很是溫良善,贈了我些食,熱燙味。我嘗過之後,就忘不了了。”
尹監州這邊忽然話,“所以你挖了條地道通往溫府,想去吃的?”
花子默認了。
“我很去,實在討不到食了,才會去。”
溫府遇害的那天,他剛好在那。
“地道的出口在溫府後花園,我去過幾次總是靜悄悄地。”
那一天,卻是不同。
他聽到了子痛苦的□□聲,再遠點,似乎還有人在喊救命,不止一個人,是很多,但那些聲音都只持續了一瞬便消失了。
花子頓時不敢了。
後面,他想到了逃,也付諸行過。但後面,沒能走。因為離他最近的痛苦□□聲,好像是溫夫人發出來的。
“我是個懦夫,我折返了,但沒敢出去救。”
“我想救的,但是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我只是一個花子,我不會武功。我聽得見兵不斷地刺的然後拔出的聲音,那武很尖銳,那殺手,野一般的殘暴。”
話到這裏,花子眼中泛出猩紅,藏在骨子裏的善意流,無聲地昭示著他從未麻木。
尹監州見狀,由衷地安道,“你沒有出來是對的。當下你出來也只是死路一條,本幫不到溫夫人。”t
接著又問, “後來你出來了?”
花子,“不曾。我憑聲判斷殺人轉了,腳步漸漸遠去,這才稍稍頂開了地道出口的那團草,剛好看過那人的背影。”
“矮胖矮胖的,他穿著深棕的服,腰帶也是棕的。” 花子這一段說得極為篤定,離事發已經有段時間了,但他對當時的記憶沒有淡化半分,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忘了。
“有一刻,他腰帶的末端被風帶起,那上面繡了只五彩蠍子。”
“大人,我老家其實不在這甘棠州,在瀧若北地。我聽過這種五彩蠍子,它外型絕,卻是這世間劇毒。他被那裏的一些激進彪悍的民族奉為圖騰,是信仰。”
轉機竟真的出現了,在他們心灰疲倦即將放棄的時刻。在這一刻,尹監州這樣一個冷靜自持慣了的都是欣喜若狂。
花子話音方落,他便雙臂大開將他抱懷中,“你什麽名字?”
花子愣了一會兒,回說,“葉齊。”
尹監州:“葉齊,你可願同我們回承前州作證?”
怕他不安驚懼,尹監州接著道,“放心,州府一定會拼盡全力保你安全。”
“等此事一了,便為你造出新的份,再給你一筆錢。從此天涯海角,你喜歡哪兒便去哪兒。”
“溫夫人在天有靈,也會激和保護你的。”
葉齊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好。”
尹監州的幾個下屬也是欣喜萬分。進展雖然來得不容易,但它,到底還是來了。
後面又問了些細節,尹監州屬下帶葉齊去洗漱,還特別叮囑他們,給葉齊買幾套換洗服。
衆人應下,正準備退出尹監州的廂房時,忽有敲門聲響起。尹監州給下屬使眼,他們護著葉齊于暗,自個兒走去開門。
來的是客棧的掌櫃,看到尹監州先是周全行禮,隨後道明來意,
“貴人,外面有人找,還不止一位。”
尹監州:“哦?可說了來?”
掌櫃神變得莫名:“有一位您應該聽過,是我們甘棠州的巨富。”
沒見過幾次面,但見到時定是著華麗衆星捧月。
今兒再看見,整個人憔悴不,想來是和明月樓下的那道追殺令有關。
“另一個就不知道了,面生得很。”
“不知貴人如何想的?若是不想見,掌櫃我便去幫你推了。”
換了以前,掌櫃斷不敢說這話。但早前,倪家老太爺在自家宗祠發話了,準備散盡家財救濟甘棠州的老弱病殘。其中緣由,怕是很難全然說清楚了,但有一點毋庸置疑,散盡了家財的倪家人同尋常人無異,那讓平民謹小慎微的迫力也跟著消失了。大家都一樣,自是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了。
尹監州當即答道,“見。掌櫃客棧裏,可有能安靜會客的地方?”
“我會另外結算銀子。”
說完,他回過頭喚了聲,“阿華,你攜帶紙筆同我一道。”
被喚阿華的小青年郎聲應道,“是,大人。”
掌櫃接著答道,“當然有,貴人請隨我來。”
掌櫃引著尹監州來到了客棧最高層的一間茶室。
推門進,掌櫃道,“我們東家喝茶的地方,最適合聊事兒了。”
尹監州:“多謝。”
掌櫃又問他,“貴人想先見哪一個?”
尹監州幾乎未思忖,“先見倪煥新。”
掌櫃應下,“那我去請,順道喚人給您送壺茶上來。”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倪煥新出現在了尹監州的視線之中。一黑,無一寸未沾塵土,臉紙一般的蒼白,頭發也是糟糟的。此時此刻的他,渾上下尋不到一過去的奢靡威嚴。
“大人,救救草民,救救草民的妻兒。” 倪煥新一見尹監州便向其跪拜,膝蓋骨嗑地的那一瞬撞出了一聲砰響。不用說,肯定是極疼的。然而這倪煥新像是覺不到似的,眼皮子都沒多眨一下。他雙眸瞪大,死死地盯著尹監州。
尹監州面冷淡,亦未喚其起:“什麽事,你且道來。”
倪煥新倉皇道來。
倪家答應明月樓會散盡家財救助西地老弱病殘後,明月樓果然撤銷了對倪家的追殺令。但這個撤銷,只是針對那些無辜的人。對倪煥新小家四口的追殺,一直沒有停止。
如果說幹脆殺了也還好,眼睛一閉,一切就結束了。但明月樓偏不,他們仿佛逗弄頻死老鼠的貓兒,對他們捉了放放了又捉。他們的緒稍稍放松,他們就會在暗制造出各種靜嚇唬他們。一兩次還好,久了,他們是真的扛不住阿。兩個孩子已經被嚇破膽了,走一路尿一路,邋遢又狼狽。
尹監州幾乎立刻就明白了,他對倪煥新說道,“當你來見我,這場追殺就結束了。”
倪煥新頓住,過了會兒他忽然哭了,從抑到嚎啕大哭。
尹監州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依舊冷漠。
在他看來,這倪煥新并不值得同,他眼下經歷種種還不及他強行覆諸溫家的百分一。
等到哭聲弱了些,尹監州便開口問道,
“溫家滅門一案,可是出自你手?”
倪煥新:“是。”
尹監州:“是為了那張世的方。”
倪煥新先應了是,說完,他突兀地怔了怔,“也不完全是。”
尹監州:“此話怎講?”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倪煥新眼底生出了一亮,“若我道出實,大人能否保我不死。”
尹監州斬釘截鐵,“不能。”
“本只負責收集證據,你的生死,自有州主大人依照瀧若法典審理。”
倪煥新眼中的那抹滅了,也再未提及這事兒。倘若橫豎都要死有些事兒還是不說了,以免洩,惹來了另一波人的報複。
事到如今,保住一個是一個吧。
一炷香的功夫後,尹監州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聶英傑為何對溫家滅門一案不作為。”
倪煥新斟酌道:“大人應當聽說過聶大人喜,他看中了草民從異國帶回的一人,于是草民和他做了筆易。”
“我贈他人,他不理溫浩瀚一案。”
至于那人怎麽來的,倪煥新又藏了起來。
倪煥新閱讀了阿華寫下的證詞并在上面按了手印。
尹監州讓阿華帶他去休息。另開了間房,不管結果如何,一家四口這一晚能睡個整覺了。
尹監州獨自迎來了另一位客人,是一位二十出頭的男子,一白氣質清朗。他的臉蒙了薄黑布,可見的只有眉眼。
尹監州喚他坐。
坐定後,尹監州的聲音便響起,“明月樓的人?”
那男子短促地笑了聲,“大人當真和傳說中一樣聰穎過人。”
尹監州:“多謝明月樓為本案所做一切。”
那男子:“倪煥新買兇殺了我明月樓之人,我們所做不過是為家人報仇雪恨罷了。”
“大人,今次我來是將近幾日明月樓收集到的聶英傑各類犯罪的證據與您。”
“希能借這次將這毒瘤祛除,另擇州主,還清明與甘棠州。”
尹監州聽完又驚又喜,證據才擺到他的面前,他便擇一卷細看。
連著看了兩三卷,他毫無鋪墊地握住卷宗站起來,朝著明月樓來人深鞠躬,“尹某代甘棠州民衆多謝明月樓了。”
男子上前一步,托住了他的胳膊,“大人嚴重了。”
尹監州直起來,朝男子笑笑,又問,“溫浩瀚可好?”
男子:“緒恢複了些,將此案全權與承前州府衙摒除了江湖介便是他的決定。”
尹監州抱拳:“我等定會竭盡全力。”
明月樓來人走後,茶室重歸靜謐,甚至比起初還要靜。男子臨走前告知尹監州安心回程,明月樓會在暗中護送。
翌日,卯時剛過。
尹監州便帶著倪煥新一家四口還有那換了新煥然一新的花子返回承前州。
正午時分,顧紹卿如約來到了陳府門口。
門口,停了輛馬車。
繪欣正指揮著家中的侍衛將一個個匣子往車上搬。進尾聲了,顧紹卿才來沒一會兒,靜就歇停了。
片刻後,陳夕苑攙著孫驍出來,三個人一道上了馬車。
坐定,車。
陳夕苑開了食盒,遞了枚新鮮果子給顧紹卿,表面潔,明顯是洗過的。
顧紹卿當即接過,他開始對的照顧習以為常,再無一別扭和排斥。
只是他沒立刻吃,將果子攏在手心,定定地睇著陳夕苑,“帶了這些東西,是要做甚?”
陳夕苑將另一枚果子遞給了孫驍才道,t“難得師父請我幫忙,我自是要做到極致的。”
顧紹卿難得地生出了幾分好奇心:“怎麽個極致法?”
陳夕苑大眼眨呀眨,說不出的乖靈:“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顧紹卿不再問,把果子送至邊,咬了一口,嘎嘣脆,滿口生甜。
一如他現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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