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白幡高懸，哭聲哀慟。

但長安四皆是哭聲，哀哀絕，一片蕭涼。

在昭武大疫中，已走了無數名門族與黔首百姓，但大疫遠未結束。

昭武七年元月，攝政王江伯禮薨。

二月，昭武皇后及太子姜弘薨。

至三月，各郡國人皆減半。

姜姒心中戚戚，時常著兩個子失神。

想到昭武二年正旦與伯嬴大婚，七月誕下伯嬋，八月天子即冊其為翁主，賜封地。

昭武三年冬誕下伯啟，四年天子即冊其為公侯，又賜封地。

而今，慶朝已是千瘡百孔，大廈將傾。

這兩年的大疫幾乎把慶朝毀損殆盡。

伯啟有一次問，“母親，父親為何而死？”

姜姒看著伯啟那與伯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臉，憐地著他的腦袋，溫藹道，“父親因治疫而死，父親是慶朝的功臣。”

伯啟又問，“為何死的偏是父親？”

姜姒眼底沁淚，將子抱在懷，“不止父親，死了太多人了。”

伯啟哭了起來，“母親，我想父親了，父親還會回來嗎？”

“會，父親會回來的。”姜姒心中酸，依舊笑道，“啟兒睡著的時候，父親會來看啟兒。看啟兒有沒有好好長大，好好讀書，有沒有聽母親的話。”

說著話，眼淚便掉了下來。

伯啟道，“母親，瘟疫何時才能結束？我不想看見那麼多人死。”

姜姒輕嘆，“就快了，啟兒。”

三月了，大地回春，大疫就快結束了罷。

夜的時候，伯嬋與伯啟嚷著要進殿，聽聞萬嬤嬤在殿外小聲攔道，“翁主與公子長大了，不能再與母親同睡，嬤嬤送翁主與公子回去罷。”

伯嬋低聲道，“父親說母親一個人夜里會害怕，讓嬋兒和啟兒多陪母親。”

姜姒聞言無聲痛哭，這些年，他把護得太好。

有伯嬴在，幾乎忘了自己畏黑怕鬼。

但伯嬴什麼都記得。

他們一同過生辰，一同吃長壽面。他夜里為燃燈，他們都喜歡艾草味。

在衛營里他如何照看，這些年他便如何照看，他一刻都沒有變過。

臨了了，竟還要問，“阿姒，我這輩子可贖完了罪？”

姜姒痛心泣。

起打開殿門，伯嬋與伯啟撲到上，道，“母親！”

月華如水，在鴛鴦瓦上映出清冷的澤來。這大災之年，連院中的山桃花都不肯再開。

蹲下來抱兩個子，溫說道，“嬋兒，啟兒，明日一早，母親送你們去昭時哥哥府上罷。”

伯嬋不解，問道，“那母親怎麼辦？”

姜姒笑道，“母親有自己的事要做。”

伯啟又問，“母親要做什麼事？”

默了片刻，“母親是慶朝的長公主，該去為慶朝盡一份力。”

伯嬋與伯啟不明白，但見萬嬤嬤跪了下來，擔憂地著，“公主要去哪兒？”

姜姒道，“去做駙馬未做完的事。”

萬嬤嬤掉淚，“公主不能去！”

姜姒便著萬嬤嬤嘆氣。

萬嬤嬤繼續道，“駙馬不止一次囑咐奴婢照看好公主和翁主、公子，奴婢不能讓公主涉險......”

萬嬤嬤還是如從前一樣菩薩心腸。

伯嬋亦是哭道，“母親不要送我與弟弟走，嬋兒和弟弟要陪著母親。”

姜姒忍住眼淚，這是慶朝，這是的國家。

的駙馬因治疫而死，又怎能躲在公主府里眼睜睜地看著慶朝亡于大疫？

忍不住想到的母后，母后薨逝的時候，正像伯嬋一樣的年紀。

心里想著母后，口中便道，“嬤嬤，若是母后還在，也會這麼做的。”

萬嬤嬤再不能勸什麼。

姜姒攜伯嬋與伯啟進了殿，那臥榻上曾經安睡的人已然不在了，但兩個小小的人兒一左一右偎著母親。

長夜漫漫，燭殘斷。

及至平明時分，姜姒聽到靜睜開眼來，見伯嬋正赤腳站在地上剪燭。

姜姒輕聲喚道，“嬋兒。”

伯嬋轉過臉來，一雙眸笑得彎彎，見伯啟還睡著，亦是輕聲說道，“父親叮囑嬋兒，要給母親留燈。”

姜姒鼻尖一酸，伯嬴什麼都為想到了。

朝伯嬋招手，“地上涼，快來母親這里。”

伯嬋墊著腳尖輕輕回到榻，拱在母親懷里，小聲道，“皇帝舅舅命人設了許多藥棚，自有中謁者與醫巡行致醫藥，母親可不可以不去外面？”

姜姒輕聲道，“你我皆慶朝奉養，如今慶朝生了一場大病，母親怎能不管呀？”

伯嬋又道，“可父親便是在治疫時......”

“母親會活下來。”姜姒溫地輕拍的后背，“嬋兒，你是翁主。將來慶朝有難，你亦要似父親母親一樣，你可記住了？”

伯嬋乖乖點頭，“母親，嬋兒記住了。”

片刻又道，“明日我與啟兒去昭時哥哥府上，母親一個人會照顧好自己嗎？”

姜姒笑道，“母親會的，好孩子，好好睡一覺罷。”

伯嬋依了母親的話闔上眸子很快睡去。

但姜姒卻再也睡不著，待天將曉，起換上了素布袍子。兩個孩子尚還睡著，微微嘆了一聲，摘下佛牌塞進了伯啟手中。

伯嬴曾在衛營中送的佛牌，不值什麼錢，但這麼多年一直戴在頸間。

小小的佛牌佑多年，如今把佛牌到他的孩子手里，但愿也能保佑他的孩子歲歲平安，躲過大疫。

白帛蒙面出了寢殿，見萬嬤嬤亦是一副如此裝扮侯在殿外。

姜姒吩咐著，“待他們醒了，嬤嬤便送他們去侯府罷。”

萬嬤嬤應道，“奴婢送翁主與啟公子到了侯府，便去尋公主。”

姜姒笑道，“你留在侯府，不必尋我。”

萬嬤嬤垂頭笑道，“多年前，公主曾問奴婢一句話，公主問，‘嬤嬤可曾想過為誰而死’？”

“奴婢當時訝異，沒有想過為誰而死。如今時局艱難，公主大義，奴婢愿為公主而死。”

姜姒容，片刻道，“嬤嬤是個良善的人。”

也不再說什麼，帶了兩個隨行護衛便策馬出了公主府。

數月不出，長安已是慘不忍睹，棺蒿充途，哀號滿路。這大好的三月原應是草長鶯飛，然而那漫天紙錢卻似隆冬的大雪，紛紛揚揚，飄個沒完。

城中烏煙瘴氣，除了四燃著蒼，已死去的流民由兵草席裹尸往天坑拖去，澆了石灰水進而焚燒掩埋。

尚還活著的人亦是一副病軀，拄著木拐一步步往藥棚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