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一朝,自四年始,連年荒旱。
昭武五年,長安及三十郡國八月大水,九月地,進而大疫。
十室九空,亡盈野。
一人染疫,傳及闔家,兩月喪亡,至今轉熾,長安遍地皆然,而城中尤甚。
死者枕藉,初猶棺斂,繼買薄卷,后則闔門皆死,以致棺蒿充途,哀號滿路。
至不能殮,填棄壑。
至年關,時疫甚劇。
昭武六年,大旱,五谷種不土,大,瘟疫又起。(據《漢書》、《后漢書》記載,兩漢僅中原地區就發瘟疫二十次。自公元前二零二年劉邦滅項羽統一中國起,至漢獻帝二二零年曹丕代漢,漢朝共歷四百二十二年,平均每二十二年中原便發一次瘟疫,頻率之高,可見一斑。)
人死十之五六,歲大兇。
初易子而食,后食榆皮草,又發鼠疫。
人煙斷絕,但聞蠅聲,千里蕭條。
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曹植在《說疫氣》中以此記錄了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因癘氣導致的大疫)
居民闔室俱斃,流移載道,尸橫野,赤地千里。
天子及各郡國封神祭壇,又起五里于長安城中,宅二百區,民疾疫者,舍空邸第,為置醫藥。(出自《漢書·平帝紀》,即對染疫病者,空出房舍,建立隔離場所,為其醫治)
長安城有存活者,皆焚燒蒼艾草,一時間煙氣四起,蕭蕭彌漫。
人鬼錯雜,日暮不敢行。
伯嬴便是在昭武六年領軍治疫中倒了下來。
一倒下,便再起不來了。
公主府四燃著蒼,醫蒙口進進出出,卻藥石無效,回天乏。
這一場瘟疫發病急猛,他從前軀凜凜,骨健筋強,有著萬夫難敵之威風,此時卻高熱不退,如堵石,無法息。
姜姒日夜守在伯嬴旁,眼見著他數日之形銷骨立,卻束手無策,毫無辦法。
他大多時候昏迷不醒,醒來的時候總要姜姒遠遠避開,但姜姒不肯。
在伯嬴面前不肯掉一滴淚,只是笑著勸他,“大疫不過三,熬過這個冬日,一切就好了。”
伯嬴笑嘆,“阿姒,我熬不過去了。”
姜姒強忍著淚,溫他凹陷下去的臉龐,“大婚那日,你說這輩子都要陪著我,可你才陪我九年......伯嬴,你熬過去,嬋兒和啟兒不能沒有父親。”
他聞言便淌下淚來,喃喃嘆息,“嬋兒......啟兒......”
姜姒心中刺痛,哀思如。他才三十有二,他的母親去歲已在大疫中死去,如今他自己也要離開妻兒。
他必是萬分不舍。
必是萬分難過。
姜姒想與他多說說話,但他沒有撐多久,又一次昏睡過去。
已是剖心泣,悲不自勝,去他面上的清淚,忍不住一個人掩面低泣。
知道伯嬴熬不下去了,但這世上誰又能從這場大疫中逃出去,姜姒不知道。
他再次醒來的時候是一個深夜,那時累乏了正趴在榻旁小憩。
聽他輕聲喚道,“阿姒。”
他的聲音還似從前那樣溫。
不,他從前總是冷聲冷氣地說話,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才對輕聲細語。
他依舊還是一個冷面的人。
后來只對才溫,再后來,便對幾個孩子也溫。
姜姒兀自驚醒,見他氣很好,溫黃微曳的燭下正微笑看,姜姒放下心來,輕聲問道,“你好些了嗎?”
伯嬴微微點頭,“我好了很多。”
姜姒正要去端溫水給他,卻聽他道,“阿姒,勞你去取我大婚的吉服。”
一怔,問道,“怎麼想起吉服來了?”
他堅持說道,“去吧!”
姜姒溫婉點頭,“等我片刻,這就取來。”
吉服就在這座大殿的柜里,姜姒心里不安,取來吉服便趕忙回到正殿,見伯嬴已經站了起來,忙去扶他,“醫說了,你要好好歇著,怎麼起來了?”
伯嬴笑道,“阿姒,再勞你為我穿上吉服罷。”
姜姒便知他已是回返照,鼻尖一酸,眸中乍然迸出淚,卻又極力忍住。怕他撐不了太久,不敢耽擱,趕手為他穿起了吉服。
昭武二年正旦大婚的吉服,如今已是帶漸寬。
一重袍一重袍地為他穿戴,那正紅的喜袍在燭下刺得雙目生痛。他的子微微輕,這般立著必是十分吃力。
他的眼淚奪眶而出,垂到白皙的腕上,正為他整理吉服的荑驀地一頓,聽他低聲輕嘆,“姑娘,伯嬴再也護不了你了......”
姜姒悲愴不已,一顆心如墜深潭,郁郁不過氣來。忍住眼淚緩緩抬頭,撞進了伯嬴那雙渙散的眸子里。
從前他的眼睛多好看呀。
他的眉峰很高,眉是濃郁的黑,眼窩深邃,是平扇一樣的雙眼皮,睫很長,他的鼻梁十分堅。
而如今他形銷骨立,大疫將他折磨得不人樣。
姜姒偎在他的懷里,輕聲道,“伯嬴......”
那人淚如雨下,張開雙臂輕輕抱住姜姒。
他上沒有力氣,便將全的重量都在了姜姒上。
曾做過征西將軍的人,如今卻并沒有什麼分量。
姜姒驀地痛哭出聲,“伯嬴,求你,求你不要走......”
伯嬴再撐不住,整個人到了地上去,姜姒哽咽不能語,攙扶著他跪坐下來,凄聲沖外命道,“召公子、翁主來!”(漢朝諸侯王及長公主的兒一般稱為翁主,在此指翁主伯嬋、公子伯啟。)
殿外侍奉的萬嬤嬤忙應了,“是。”
接著便是的腳步聲匆匆離去。
伯嬴低聲攔道,“阿姒,不要他們來......”
姜姒以額相抵,泣不聲。
他用力抬起手來為拭淚,溫聲道,“阿姒,保重子,不要為我哭。”
握住伯嬴瑟瑟滾燙的手,哭得不能自抑,“伯嬴,我該怎麼辦,我一個人該怎麼辦......”
伯嬴悵然,“阿姒不哭......你還有嬋兒和啟兒......請你照看好他們......”
姜姒拼命忍住眼淚,輕輕挲著伯嬴的臉頰,心中酸難耐,“你是他們的父親,你該與我一同照看他們呀!”
他上燙得嚇人,他大口地著氣,緩了好一會兒才平復了氣息,聽見兩個孩子在殿外哭著喊,“父親!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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