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豆並不明亮的在他後拉出一個長手長腳的古怪影子, 在後面黑暗中的母牛們時不時發出或長或短的哞哞怪, 將這個本就鬼森森的會場襯得更詭異了。

林雪君坐在大隊長邊，第一次與第七生產大隊的所有戶主共一室。

前世在學校和電視上看到的開會, 都是一群人或坐方塊，或坐半圓，各個板板正正地等待著有人發言。

但眼前生產隊的戶主大會完全不是那樣子, 它更像是武俠小說中的武林大會。

來參加的這些戶主, 有暴風雪中救牛羊的大功臣，有對草原瞭若指掌的老人, 有在大興安嶺能獨自生存的山大王，也有從虎口中險的老傳奇……

他們幾乎沒有一個像穆俊卿那樣直背脊、並而坐的，他們有的斜靠著，有的劈開霸占一整個條凳, 有的坐得像畫像中的吉思汗, 仿佛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 氣勢都很不一般。

他們見過風雨，經歷過霜雪，吃過大苦頭，也用自己的雙手和肩膀扛起了新的生活。在大興安嶺北麓的這片草原上，他們辛勞建設，只等著迎來一年比一年更近的幸福。

對他們來說，牛羊的安全，就是他們的未來，也是他們的人生和希。

所以選醫的事兒，比什麼都重要，不能兒戲。

「接下來我們要轉場去春牧場，路途遙遠，萬一牛羊有什麼狀況，想去場部尋醫幾乎不可能來得及。我們急需一個醫衛生員，在轉場的路上陪同看護牲畜。

「這個月來隊的知青林雪君同志，來到這裡的短短半個月時間，已經為兩頭難產母牛順利接產。我覺得能勝任，所以準備這次派人去場部，就打報告申請任命林雪君同志為我們大隊的醫衛生員。大家看看有沒有什麼別的想法？」

大隊長叼著老煙槍，說罷走到牛棚邊緣，背著風點燃，皺起五，用力嘬了兩口。

戶主們大多數都沒見過林雪君，雖聽說過關於林雪君救母牛和牛犢的事兒，但也多有疑慮：

「除了會幫母牛接產，還能治牲畜們別的病不？」

「是真學過嗎？還是偶然救的啊？」

「咱們牧民每天也就賺七八個工分或者一個工，醫一天都能賺一個整工。我們一個大隊的人養牲畜養草原，辛辛苦苦也就能供一個醫衛生員，能接生可不夠用。」一個工，就是10個工分呢。

「丫頭是不是才16歲？手不啊？能行嗎？」

「咱們是缺個醫衛生員，不能讓俺家丫頭去場部跟醫學習嗎？」一位老漢抱提議。

「你閨連字也不認得，去學習了有要領要記，咋記啊？醫老大夫講的東西，能全記住咋地？」立即有人抗議。

「咱們之前的土醫老拉，一天也才賺7個工分，他想做大隊正式的醫衛生員都沒，怎麼這閨就能行啊？」

土醫拉其實就是草原上的老牧民，跟上一輩的醫們學到一點皮，加上這麼多年放牧養牲畜積累到的經驗，能用一些草藥和土法治一些常見的病。

雖然不如場部的醫，但也牧民們尊重。

現在各個大隊都缺醫，呼赫公社場部那兩個醫和不到十個的醫衛生員，都還是這兩年才齊備的呢。

缺歸缺，但也不能隨便找個差不多的糊弄。

要是林雪君把位置占了，場部以為他們第七大隊有醫衛生員了，就不著急給他們大隊培訓人才了，到時候林雪君要是不得用，那不把他們第七大隊耽誤了嘛。

之前第3大隊來了個紙上談兵的醫衛生員，牲畜生啥病都給吃土黴素糖。給馬打針找不著馬的靜脈管，扎了一百多針，馬脖子都扎了，針頭都紮魚鉤了，都沒把藥水打進去。坑得第3大隊好多牲畜耽誤病，後來再找場部的醫都來不及。就因為缺鈣，病死了好幾頭牛犢，更不要提產前癱瘓的牛和腸扭轉的馬了，損失的牲畜都可惜了，恨得大隊長拍著大流眼淚。

他們可不能赴了第3大隊的後塵。

所以有的人就覺得，寧可再多等兩天，也還是等大隊給他們安排個靠譜的醫衛生員吧。

他們倒不是針對林雪君，他們就是不放心。

林雪君坐在大隊長邊，聽著牧民們的擔憂，只是安靜地坐著。

戴著大大的皮帽子，帽檐在臉上投下的影遮住了大半張臉，使人看不清表。

穆俊卿一直在看林雪君，想著會不會被大家的質疑氣得流眼淚，又猜會不會站起與牧民們辯論。可他想來猜去，卻一直不如山，沒有給任何人任何反應。

他倒比更坐不住了，不等大隊長表態，搶先道：「人民群眾有勞和上進的積極，總要給機會嘛。」

憂慮的戶主們聽到這話，互相打，一時都沒應聲。

一向沉默言的烏力吉忽然憋不住了，撲棱一聲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朝他看去，有些驚異於從來沒在大會上表態過的漢子竟然要發言了。

「擔心來擔心去的，都是扯淡。我的雅爾難產，是林同志救的，不是別人。救得了，就是行。之前的土醫拉阿爸不會手把犢子拿出來，林同志做了，那就是厲害。我不管是16歲還是26歲還是36歲，也不管你們認不認識，了不了解，事擺在那裡，誰也不能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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