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吃飽喝足又小睡片刻,下午趕路的時候便覺得格外有勁兒。三名壯漢原本打算越過前面的五輛馬車先行回京,但到底“拿人手短,吃人”,心想既然吃了人家一頓飯,便護他們一路也無妨,待到下個路口再分道揚鑣,於是繼續墜在車隊後方。
林掌櫃似乎還病著,偶爾會咳嗽兩聲,引得俊偉男子頻頻去看馬車,卻因爲一道竹簾隔著,什麼都看不見。走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名喚羅鐵頭的屬下一邊打嗝一邊湊到男子邊,低音量道:“頭兒,咱們什麼時候停下駐紮?我了。”
男子只是淡淡瞟他一眼,沒答話,名喚趙六的屬下便揶揄道:“才吃過午飯沒多久,你怎麼又了?”
“我打出來的嗝太香了,聞著聞著又開始,還想吃。”羅鐵頭話音剛落就打了個嗝,口腔裡頓時充滿了臘味。都說吃進肚子裡的食不消一刻鐘便會發臭,所以打的嗝也是臭的,但林掌櫃做的這道菜卻完全不同,過了兩個時辰那濃郁的香氣還停留在口腹中,甚至連頭髮和服都沾滿了菜香,人聞著不了。
其實趙六也了,不由朝俊偉男子看去。
“繼續趕路,別廢話。”男子面無表地說道。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哀嘆,又過一個時辰,眼見太快落山了,這才跑到車隊前面,大聲建議:“此有一空曠山坳可以供我們紮營休息,不如就在那裡安置吧。再往前去便一直是林,林中野衆多,頗爲危險。”
“那就在這裡歇一晚吧。”名喚小竹的小廝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連忙讓車伕把車停下。
“今晚吃什麼?”未等馬車停穩,羅鐵頭已火急火燎地詢問起來。
“我們吃什麼管你們什麼事?”小竹鼓著腮幫子。
“不是,”趙六從後面繞出來,嬉笑道:“我們本可以打馬先走,如今卻護了你們一路,隨你們一起吃頓晚餐不算過分吧?”
小竹正準備嘲諷回去,以報先前之仇,就聽馬車裡傳來一道沙啞卻溫婉的嗓音:“多謝幾位大哥一路上護持左右,請你們吃飯是理所應當,怎會過分?”話落,林掌櫃便跳下車來,仔仔細細將頭巾裹好,不讓滿頭青隨意飄。
“那就多謝林掌櫃了。”趙六和羅鐵頭頓時朗笑起來。這位林掌櫃待人接十分有禮,人看著舒服。
俊偉男子也拱起手,認真道:“多謝林掌櫃。”
“客氣了。”林淡微笑道,“晚餐不宜吃太多,口味也不能太重,否則會引起腸胃不適,咱們隨便吃點捲餅怎樣?”
“當然可以,麻煩林掌櫃了。”俊偉男子並無意見,他的兩名屬下卻有些失。連續很多天都吃饃饃,他們早就吃膩了,捲餅和饃饃都是麪食,口味差不多,真不如繼續吃臘。他們腸胃很好,不會不適。但想歸想,看見首領已應承下來,二人自然不敢發出異議。
林淡衝幾人略一點頭,便帶著兩個小丫頭去林子裡摘野菜。日前剛下過一場春雨,泥土還是溼的,各種野菜綠油油地冒出芽來,漫山遍野都是。三名僕從則留下提水、砍柴、壘竈、生火。兩名壯漢原打算躺下歇會兒,當甩手掌櫃,被自家首領一瞪,不得不爬起來幫忙幹活。
幾刻鐘後,林淡和兩名小丫頭一人挎著一個籃子回來了,籃子裡堆滿野菜,有筍尖、芥菜、蘑菇、香椿等等。
三名僕從壘了兩個竈,分別架著兩口大鍋,鍋裡的水已經燒開了,正咕咚咕咚冒著氣泡。林淡讓小丫頭去洗菜,自己則從馬車裡取出一袋褐的方塊。
“這是什麼東西?”羅鐵頭湊過去探看,臉上滿是好奇之。
“這是香乾,蜀的特產,用熏製臘的方法熏製而,味道鹹香撲鼻。”林淡徐徐解釋。
羅鐵頭拎起一個小方塊聞了聞,果然有臘味,還有豆子的香氣,味道十分獨特。
“你還去過蜀?”向來沉默寡言的俊偉男子竟主開口:“那裡的路很難走。”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林淡輕笑起來,“但踏過了難走的路你會發現,蜀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地方,山、水、人,食更。”於而言,有食的地方就是天府,所以蜀是名副其實的天府之國。
俊偉男子點點頭,清冷的眸子裡顯出一點笑意,“蜀的食的確味。”
“看來你也是個吃的。”林淡捲起袖子理食材,把煮並幹水分的筍尖、焯過水的芥菜,連同蘑菇、香乾全都切丁,放在一旁待用。兩個小丫頭負責和麪,不時詢問林淡水夠不夠。
“再加點,麪糰太稠,攤出來的餅子就不夠薄,不夠細,影響口。”林淡指揮兩個小丫頭和好面,然後取出封存了一冬的豬油,用來炒制菜丁。豬油在鍋裡化開,發出茲啦茲啦的脆響,另有一濃香撲鼻而來,引得衆人連連吞嚥口水。
“孃的,這豬油怎麼如此香?”羅鐵頭吸著鼻子問道。
林淡用鍋鏟把慢慢融化的豬油攪開,溫聲道:“煉製得法,豬油自然便香。我熬製豬油時會加清水,這樣可以防止膘發焦發苦,也能讓熬出的油脂更白亮更濃稠。放壇罐儲存時,一斤油再加一勺糖另幾顆花椒,可有效防止酸敗,吃上四五個月都不問題。”
說話的空檔,油已經熱好,林淡先後投筍丁、香乾丁、蘑菇丁、芥菜丁等食材,用鍋鏟攪拌均勻,再撒芝麻和食鹽。
“中午吃得太重口,晚上咱們就吃清淡一點。”徐徐說道:“三鮮分地三鮮、水三鮮、樹三鮮,咱們這道菜便是春三鮮。筍尖、芥菜、蘑菇,都是一等一的鮮,只需用豬油伴著飛鹽炒制一二,便足夠適口。春日吃的什麼你們可知道?”轉頭去看名喚芍藥、杜鵑的兩個小丫頭。
芍藥、杜鵑撓頭傻笑。們流口水都來不及,哪裡有功夫想別的。
林淡翻攪著菜丁,聲道,“春日吃的便是一個‘鮮’字。這是萬復甦的季節,一切都是新的,也都是鮮的,你們聞聞這充滿花香的空氣,是不是也是鮮的?”
“鮮!”兩個小丫頭笑容爛漫地點頭,隨即又問,“那夏日吃什麼呢?”
“夏日吃的是一個‘爽’字。天氣越炎熱,吃食便越得清爽,那樣腸胃才偎。早上一碗甜的綠豆粥加幾塊薄荷涼糕;中午用鮮紅的辣子油和翠綠的黃瓜、蔥拌一碗涼麪;傍晚喝一壺清酒加幾個涼菜,夜再飲一碗酸梅湯,一天就這麼清清爽爽地過去了,多安逸?”
兩個小丫頭脣追問,“秋天吃什麼?”
林淡把炒制好的三鮮菜丁裝陶盆,繼續道,“秋天吃的是一個“補”字,早上一碗花生薏米粥,補益氣;中午用曬乾的板栗燉一鍋爛的老母,板栗的甜糯滲的鹹鮮,齒頰留香久久不散;晚上把老南瓜切段加豆豉蒸,香甜的滋味能蔓延到夢裡。秋天吃得甜、吃得補,把夏日勞作流失的力全都找回來,就能好好過個冬了。”
“這就是秋膘的意思吧?”兩個小丫頭恍然大悟,隨即又問,“那冬天吃什麼呢?”
“冬天吃的是一個‘暖’字。”林淡把五個掌大的平底鍋架在火上,用切塊的豬了鍋底,緩緩倒下面糊,手腕輕輕一轉,不到兩息就攤好一張餅,又把鍋倒扣在乾淨的陶盆上,薄餅便自己掉下來,白白的,一張一張堆疊在一起。
林淡手腕上下翻飛,五個鍋陸續油,陸續攤餅,片刻功夫就已做好數十張餅,大小、厚薄幾乎一模一樣。與此同時,還徐徐說著話,“冬天酷寒,吃進裡的食必須是暖的,那樣才舒坦。過年的時候一家人在一塊兒包餃子,說說笑笑、熱熱鬧鬧,把煮好的餃子從沸水裡撈出來,趁熱吃一口,胃暖了,心也暖了。油炸的丸子、紅燒的豬蹄、清蒸的鰣魚,呼啦啦地冒著熱氣,香的哦……”
林淡想到那場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兩個小丫頭已經捂著跑開了,生怕自己的口水流進鍋裡。
三名壯漢不知何時已圍攏過來,一邊聽林淡說話一邊看做飯。這林掌櫃不僅廚藝了得,說話也十分順耳,張口閉口全是食經,人聽了有如用了一頓盛宴,心裡格外滿足,當然肚子也就更了。
俊偉男子盯著林淡看了很久,目中閃爍著複雜的芒。當林淡看過去時,他又若無其事地低下頭。
須臾,薄餅攤好了,林淡把野蔥洗淨切段,又取出自己醃製的甜辣醬、蒜蓉醬、香辣醬等,用小碟子一一裝好,招呼道,“行了,開飯吧。”
衆人一面歡呼一面到陶盆邊來搶食。掌大的薄餅白生生的,裹上菜丁往裡一塞,味蕾便被濃郁的香味充斥。筍丁清脆爽口、香乾丁糯鹹香,芥菜和蘑菇的水融合在清甜的餅皮裡,匯一濃濃的鮮。若覺滋味偏淡,還能裹上一點野蔥段和醬料,鹹的、鮮的、甜的、辣的……統統在舌尖化開,好似把整個春日都含在裡一般。
三名壯漢只吃一口便愣住了,然後飛快把餘下的捲餅塞進裡,接著再卷一個,又卷一個……舀菜丁的勺子毫不停歇,堪稱風捲殘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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