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慢悠悠斟了杯茶水,推到阿梨那邊,答,“不能。”
阿梨看著小二的臉,忽青忽白,好像立時就想將他們給攆出去。
好在薛延平日里積威夠深,到了最后,小二還是妥協,彎腰說了句“您稍等”,而后便就上樓去敲門了。阿梨端正坐在一邊,看著薛延怡然自得在那里嘬茶水,覺得腦子里有些暈乎乎。
這做什麼呢這是?
韋掌柜一刻鐘后下來,上下打量薛延一遍,在桌邊坐下,問,“聽說你找我?”
他約莫四十出頭樣子,頭發整齊一不茍,穿一深帶福字大褂,布料里一看就摻了,油亮亮泛著。上兩撇八字胡,眼角是笑出來的褶皺,瞧著就是個明買賣人的樣子。
薛延說,“我與你聊聊。”
韋掌柜本以為只是有閑人找事,不理會的,但見薛延一臉風淡云輕運籌帷幄樣子,商人的本質讓他不由得多上了幾分心思,怕錯過什麼機遇。
韋掌柜倒是個好脾氣,掀了袍子坐在薛延一邊椅子里,吩咐小二又上了壺茉莉花,二人便就聊開來。
天南地北大事小,薛延平日里不說話,但他自富貴,見識寬廣,一張便就能扯出許多,阿梨在一旁安靜聽著,見韋掌柜從起初時候答不理到后來眼中有贊賞之意,默默了。
以前是真的沒看出,薛延這麼會忽悠。
茶過兩盞,二人也漸佳境,相談甚歡,薛延指尖彈了彈杯壁,忽而話鋒一轉,問道,“韋掌柜,你這宴春樓為何宴春樓?”
韋掌柜哈哈笑著道,“長恨歌中有一句‘玉樓宴罷醉和春’,我瞧著好,便就拿來用了。”
薛延“噢”了聲,又問,“這‘宴’是有了,‘春’呢?”
韋掌柜沉道,“你什麼意思?”
薛延轉指了指樓梯口立著的大瓷瓶,前朝隆德年間的,上好的青花工藝,約一人高,看著便就厚重且貴氣。他問,“您覺著這瓶子好看嗎?”
韋掌柜頓了頓,“我覺得好看啊。”
薛延擺手,“不好看。”喝口茶,他又說,“太死板,無趣味。”
韋掌柜臉上笑意已經快要掛不住了,“大家不都這樣擺?”
“問題就在這。”薛延道,“大家怎樣做,你便就怎樣做,所以即便宴春樓占地兒最廣地段最好,也只是三大酒樓之一,坐不到龍首位置。沒有特,就注定平庸無奇。”
一番話阿梨聽得心驚跳,眼見著韋掌柜臉由晴轉,就要怒喝一聲拍案而起了。
第19章 章十九
薛延一揚手,將旁邊包裹上的一層蓋布掀起來,出里頭各式各樣的柳籃柳瓶柳碟兒。阿梨手巧,薛延描繪個大致模樣,想一想,就能做出來,弄出的瓶兒和真花瓶像得很,大肚囊、細長頸口,只是了幾分瓷實氣,多了點俏皮生機。
薛延問,“您看這個怎麼樣?”
韋掌柜強忍著氣,看看,點頭道,“不錯。”他拾起一個放在手上擺弄,比劃了下,那碟子不過他掌大,他偏頭問,“這做什麼的?”
薛延說,“花啊。”
韋掌柜被氣笑了,兩撇胡子一一的,道,“這就是你說的特?”他站起,擺擺手說,“走罷走罷,一晃中午了,待會客人多,你就別耽誤我做生意了,看在剛才相談甚歡份兒上,這酒錢我免了你的。”
“哎,別走啊。”薛延手攔住他,眉梢挑起,說,“這樣式的柳編,別人家店里有嗎?沒有,豈不就是特。”
韋掌柜負著手沒言語,薛延便又道,“你敢做他人所不做,為他人所不為,這樣才能被客人記住。開店做生意,若想要殺出一條路來,無非新奇、讓人眼亮、惹人喜歡這三點,您數數,您這宴春樓,占了幾樣兒?”
阿梨眨著眼,看薛延竟抬手拍了拍韋掌柜的肩,又重復了遍他那會說的話,“所以說,宴春樓沒能穎而出,那是有原因的。韋掌柜,這份風頭,您是出還是不出?”
韋掌柜看他一會,竟笑起來,“小子,你為了唬我買你的柳籃,倒是下了不功夫。”
折騰許久,現已巳時過了,快到午膳時分,人也多起來,熙熙攘攘吵得很。薛延往后靠在桌沿上,指尖在桌面上跳來跳去,道,“您買不了吃虧的,這籃兒又不止用來花做擺設,上面蓋層油紙,拿來做餐盤豈不也是好看的?再者說,您遣個人往門口一站,手里提些籃兒用來攬客,誰進來吃了過一錢銀子便就送一個,那得有多人小孩兒被你引過來。”
韋掌柜勾起,垂眼思量半晌,已是有些心樣子,薛延歪頭看著他,饒有興味。
過了會,他問,“你這多錢?”
薛延一樂,兩指合起了個手勢,“十文一個。”
阿梨吸了口氣,本還覺得這買賣能,現在又覺得韋掌柜怕是要翻臉。這籃兒誰不會編,尋個稍微有些巧心思的婦人來,琢磨段時日許是能做的更好些,十文一個買幾柳枝,實在是獅子大開口。
韋掌柜也笑了,他微探,道,“小子,你這是訛我?”
“您誤會了,”薛延懶懶倚著桌,眼尾瞇出幾道紋,“我這是幫您啊。十文錢,買這麼個生財有道的好主意,賺的可是你宴春樓。”
韋掌柜撣了撣自己袍角,招手喚了賬房來,又沖著薛延道,“你這腦子和皮兒,不做買賣實在是可惜了。”他手點了下薛延肩膀,笑著說,“還真是人不可貌相,以往你在我店里吃飯,我只道你混球一個,不知所謂,沒想腦里竟有這多貨。若你以后踏了商道,說不定我還要甘拜下風,仰你恩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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