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云蘅拿著笛子回屋,將失神的裴紹生喚醒,向他詢問為何遲羨會有另外半笛子。
裴紹生卻是滿臉茫然,說:“我也不知道啊。”
他說六歲那年,他得了父親所贈的生辰禮,盡管還不太會吹,卻總是帶在上炫耀。后來有一回他隨父親去了郊外的宅子中,與那些孩子們玩耍的時候,因一時太得意忘形不小心將笛子手摔下了二樓涼亭,結果下去找的時候只找到半。后來父親喚他回去,他不敢將笛子斷了的事讓父親發現,于是只得瞞下來打算讓下人留心此,或是下次來的時候再細細尋找。
但是沒有下次,那之后沒多久,裴家就出事了。
裴紹生始終沒能找到那丟失的半截笛子,卻也怎麼都沒想到,會在遲羨的手中。
“十九年前,遲羨應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裴紹生喃喃道:“若是他也在那座宅子里,則必然是我父親收留的孤兒。”
云卷云散,時不時遮住太,讓天地忽暗忽明。
遲羨走過熱鬧的街頭,聽到人人都在議論裴氏當年的冤案,惋惜裴氏的遭遇。一句句清白從人們口中說出,遲羨聽到后心莫名地好,連帶著平日里總是冰冷的眉眼也舒展不。
他未曾停留,一路走到郊外那座舊宅子,推門而。
這座宅子幾乎被拆解,許承寧那夜派人來此挖東西,地上留下了許多翻出的新土。東西本沒在這里,所以就算他挖空整個地面,也找不到任何想要的。
遲羨踩著新土,腳步遲緩地走進去。他的目掠過院的景象,腦中一一浮現出當年這里的場景。
那時院里還種著花和樹,趕上現在這種七月時節便是開放正盛的時候,姹紫嫣紅的,滿院芬芳。裴老爺將那些流落街頭,無家可歸的孩子帶來這里,給上一碗熱飯,一床被褥,一卷書。
許多年前遲羨也是這樣被帶回來的。他不記得自己的爹娘是誰,只知道自己是乞丐所生,后來給他一口飯吃的老乞丐死了,他就被人趕走了蝸居的小破廟,于街頭流浪。遲羨那年才五歲,快要死的時候走投無路,在路邊的蒸籠里了一個包子,被打了個半死,上不知斷了幾骨頭,像狗一樣被隨意扔在街頭。
街上人來人往,沒人會在意一個小乞丐的生死。遲羨就躺在墻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呼吸,靜靜等待自己的死亡。
但裴延文救了他,將他帶回了家。
遲羨走過荒敗狼藉的院子,推開其中一間屋的門進去。屋中被打掃得還算干凈,是前不久有人居住過的樣子。
他躺上了禿禿的木頭板床,聽著老舊的床板發出吱呀聲響,目落在對面的一面墻上。
許多年前他也是躺在這里,看著屋中的孩子聚一團站在墻邊。而錦玉冠的裴紹生就站在人群中央,所有孩子都“小爺,小爺”地他,然后與他一起在墻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說這是義的見證。
當年遲羨被撿回來后,聽說這些孩子長到一定的年歲就要被放出去,科舉及第便朝為,落榜則各自謀生。因此遲羨并沒有念書學字的心思,他只想留在裴家吃上好吃的飯菜,蓋著溫暖的被褥,不再被人欺負,若是能如此,給人當牛做馬也可以。
那摔碎的笛子,沿著涼亭滾落,從草堆里到了小池塘中,裴紹生急得滿頭大汗怎麼也找不到,偏偏遲羨瞧見了笛子的去。
待人走后他泡進池水里了許久才找到,本想著下回小爺再來時他再歸還,順便提出自己想給他當下人的想法,便于以后都留在裴家。
只是等來等去,等到的卻是一場屠殺,一個裴氏獲罪的消息。
除卻逃生的裴紹生之外,遲羨就是宅子里唯一的幸存者。他因常年吃不飽形長得瘦小,看起來不過三四歲的樣子,加之常年逃跑練就的姿敏捷,從狗逃生時,沒人注意到。
遲羨跑了一整天來到泠州,才得知裴家出了大事,如今已全部獲罪下獄。此后的事,遲羨只能從別人口中得知,他當時年歲太小了什麼也做不到,只能一天一天地等,一點一點地聽,直到裴家罪名坐實,滿門抄斬。
裴家行刑那日,泠州下了一場大雨,遲羨坐在刑場外的墻邊,渾淋得,仰著天空。
他想,是老天知道裴家被冤枉,所以老天也落淚了。
許承寧從刑場走出的時候正瞧見了他。彼時他周圍站滿了泠州的員,還有許多泠州百姓。他當著眾人的面說:“雖然裴氏有罪,但裴延文收養流浪街頭的孤兒的確是善舉,這些尚年的孩子總該有個歸。”
他收留了幾個在泠州乞討為生的孤兒,一并帶回了江南,其中就包括了遲羨。
但遲羨的心很小很小,裝不下對第二人的忠誠。
他生命里的救世主只有一個,此后許多年,他的主人也只有一個。
許承寧并不知道,遲羨其實很早就得知,當年杜氏帶人去院中屠殺那些孩子,正是許承寧授意所為。十九年間,他沉默寡言,盡心盡力地當孫齊錚與許承寧的狗,為最忠心,也最得力的下屬,取得兩人的絕對信任。
這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生命力,若不是心中著為裴氏復仇的念想,他本活不到今日。
旁人說他是好人壞人,有罪無罪,誰生誰死,他本不在乎。他只知道他完了自己的此生最大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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