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陶瓦罐里先撒一層梅子和竹鹽,再撒上桂子,攪合均勻了,用玉杵搗得碎碎的,上頭再鋪一層砂糖,如是,一層桂子一層糖,層層疊上去,金燦燦的。
但覺滿庭生香。
嚴家的兩個婢子在那里幫著挑揀桂花,按著阿檀的意思,未開的不要、開敗了也不要,只要那花蕊初綻的,細細巧巧的一小朵一小朵,攏在一起,挑出的桂花萼一點一點落在芙蓉簟上,風吹過,繽紛如舞。
婢子笑問道:“蘇娘子憑地手巧,我們北邊沒見過這樣做桂花的,做出來好吃嗎?”
“好吃著呢。”阿檀細聲細氣地道,“這是頭道工,稍后收到甕子里,腌半個月,取出來,再舂碎了,用模子,做一顆一顆桂花糖,甜中帶點微酸、微咸,又有桂花秋香,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在茶水里放一顆,滿口生津。”
一個婢子年紀小,不更事,吃吃地笑了起來:“可真講究,費那麼大工夫,累得慌,不如直接放在里嚼了。”
阿檀低頭,出的神:“我家二爺吃甜的,這是專給他做的,我在這邊等他,橫豎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找點事做。”
那小婢子眼睛:“聽說大將軍大敗突厥,一路打到了北邊的草原,不日就要凱旋而歸,蘇娘子要歡喜起來了。”
實在是那時候幾個大夫說的“不可行房”云云,聲音著實太大了些,弄得刺史府上下都知道了這層關系。
另一個婢子年歲稍長,思慮的更周全些,低了聲音,道:“依我說,蘇娘子你到時候倒是要勸著大將軍,多在涼州逗留段時日,大將軍寵你,邊只帶了你一個,若是回了長安,指不定就是另一番景了。”
阿檀不說話,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年長的婢子和阿檀相了些日子,知道這小娘子雖然生得妖,心思卻有些笨拙,頗有點替著急,道:“蘇娘子莫要不當回事,男人的心都是不定的,你如今年輕貌,正要多籠絡些,頂好大將軍抬舉你做個妾室。”
阿檀聽得怔了一下,恍惚間,悵然若失,但還是搖了搖頭:“我不做人家的妾。”
婢子訝然:“你如今是大將軍的人,若不給自己謀個名分,將來的日子怎麼辦?能做大將軍的妾室,那是天大的福分,娘子可不能太過縱,誤了自己的前程。”
阿檀想起了那個人,覺得有一點甜、又有一點酸,如同指尖的桂子,摻了糖、又撒了梅,輕輕地道:“等過幾年,我攢夠銀子,就為自己贖出賤籍,再不給人為奴為婢,至于二爺,他那時候也早該親,自有他的夫人,和我不相干的。”
人說秋水澄澈,的眼眸更甚秋水,溫而明亮,和說起桂花糖時的神一般,天真無二:“只說眼下,二爺待我好,我傾慕二爺,兩相悅,男歡,順應自然、合乎理,如此就好,至于來日事、來日再敘,想那許多作甚?”
這番言語,真真是任得很,那年長的婢子直搖頭,還待再勸兩句,兀然聽得小婢子驚訝地了起來:“大將軍!蘇娘子快看,大將軍回來了。”
阿檀抬頭去,但見庭院廊階外,秦玄策大步走來,他戎裝未解,披著一襲玄黑大氅,風陣起,大氅翻飛,仿佛還帶著肅殺的風煙,而這時節的桂花落下,沾在他的眉眼間,又仿佛秋旖旎。
遠遠地,他對著阿檀笑了起來,那樣的笑容,宛如天上日,熱烈而燦爛,就像每一個竇初開的年郎。
阿檀的眼睛彎了月牙,扔了手中的瓦罐和玉杵,朝他跑過去。
秦玄策張開雙臂,正好接住了阿檀,順勢將整個人舉了起來,舉得高高的,轉了兩個圈子。
出來了,過搖曳的桂花落在人的眼角眉梢,參差點點,宛如碎金。
阿檀被他轉得一陣頭暈,笑著驚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就知道,這婢子大不正經,甫一見面就投懷送抱,人……人歡喜得很。秦玄策把下擱在阿檀的頭頂,一頓猛蹭,又把的發髻弄得糟糟的。
“我回來了。”他如是道。
阿檀趴在秦玄策的口,腦袋暈乎乎的,也不知怎的,臉皮那麼厚,答答地問道:“二爺想我嗎?”
“想。”秦玄策回答得毫不猶豫,甚至咬牙切齒,“想得牙的,恨不得把你一口咬住、吃掉。”
他說著就想咬。
阿檀驚慌失措,趕抬手抵住他的。
秦玄策就咬住了的手指。
的手指是甜的,帶著桂花香氣,極好,知道他要回來了,把自己弄得如此可口,秦玄策咬住了就不肯放。
“阿檀、阿檀。”他咬著的手指,含含糊糊地喚的名字,低低的,宛如耳語,“我想你了,你呢?阿檀想我嗎?”
那一下子,阿檀的臉和心都變得滾燙起來,方才那一小點惆悵頃刻間就煙消云散去了。是了,來日事、來日再敘,想那許多作甚?
踮起腳,用鼻子尖了他的下,悄悄地道:“偏不告訴您,您自己猜去。”
那一庭桂花落下,簌簌有聲。
突厥人大敗,讓出安北,退回了敕勒草原,瀚海可汗與阿史那既已雙雙陣亡,繼任的東西突厥首領忙于安定,都不繼續與大周作戰,派人向秦玄策獻上各珍禮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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