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蠱寄生昭帝十數年,蟄伏四年后又寄生帝,已然漸不可控。
那日小皇帝未議完政事便急匆匆趕回鴻臺殿,大抵便是因著圣蠱急于破出進食。
謝青綰蹙著眉尖,看圣蠱沿著小皇帝眼瞼緩慢下行,沿途織出細細長長的一條線。
爬過角,落他下頜間。
下意識后退一步,才恍然發覺自己始終被他嚴合地環擁在懷中。
顧宴容緩緩俯首,溫熱地呼吸隨之覆而來。
有細微到幾不可察的吻落在鬢間,帶著穩穩沉沉的安意味。
殿中一眾老臣站得略靠后一些,謝青綰被他高大拔的形全然籠罩,從背后倒看不出他細微的舉。
鴻臺殿靜得近乎聽到他節奏沉穩的心跳聲,蠱蟲吞咽藥時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咯吱聲似乎被隔絕到很遠。
謝青綰呼吸淺淺,在他的籠罩中逐漸安定下來。
圣蠱所能吐織的線終歸有限,老醫以丹藥化開的那碗紅藥作為引子,使圣蠱為更遠地追尋“食”,自行斷開與線的連接。
那條牽連帝命的細細線遙遙,從他眼眶深直連到下頜。
圣蠱停住了。
燕太后守在帝榻側,垂眸注視著那只多足的紅蠱蟲,定定未。
老醫換了新的竹枝來,蘸取碗中的紅藥撒在小皇帝蓋著的那張鹿皮上。
藥水在鹿皮上凝為石榴籽一樣晶瑩亮的幾小顆。
圣蠱口開合,似乎在審時度勢,猶豫躊躇。
老醫謹慎地將藥揮灑而下,令它再度嘗到星點。
爾后在稍遠一些的地方匯聚小小一片,靜靜等待著它抉擇。
滿殿寂靜,呼吸聲被刻意低到幾不可聞,彈指即過的瞬間似乎被無限延長。
謝青綰側首去瞧始終長而立、定定環擁著的攝政王,卻發覺他似乎始終將目凝在上。
顧宴容神未分毫,更低地垂下眉眼來,了握在腰間的手。
風輕云淡。
謝青綰沒來由地安定下來,回眸去瞧那猶豫踟躕的圣蠱,果然看到它定了一瞬,緩緩開始剝離足底黏連著的細細線。
它警惕地挪開一毫的距離,細細飲下了周遭一切可以夠到的藥。
每挪一分,便警覺地停一停。
距離遠遠不夠,眾人只得按捺下來,聚會神地看它一點點前行。
圣蠱似乎停頓了瞬,作勢朝前邁出了足有半寸。
老醫間正要抵達預設的距離,張開玄鐵匣便要將其收匣中。
料變故突生。
圣蠱不過虛晃一招,見他有所作當即收回了邁出的長足,快如殘影一般回頭朝那條線而去。
謝青綰渾一震,忽然被蒙住大半張臉,近乎是強按著迫使左耳進他懷中,一手蒙住了的雙眼與右耳。
耳畔匕首出鞘時銳利的一聲唰、飛出時攝人的破空聲在耳畔乍現。
近乎是同時聽到氣力的一聲怪鳴連同匕首釘梁柱時破裂的沉響。
后是此起彼伏的氣聲。
一切塵埃落定。
那只狡猾而可怖的多足蠱,被一柄玄鐵打造的匕首貫穿腹部,釘死在了鴻臺殿中央雕著東海踏云游龍的高大梁柱上。
燕太后在鴻臺殿中照料帝,便未有留眾臣午膳。
謝青綰近乎是被他半抱著捧出了鴻臺殿。
顧宴容拿熱水打的巾帕替細細過額上殘余的一點冷汗,又換巾帕給人仔細了手心。
寢殿外宮人來來往往籌備著午膳。
謝青綰蔫了吧唧地垂著腦袋,連呼吸都靜弱下去。
捧過那盞白芍雪水呆了半晌,才仰起頭來眼地向他。
顧宴容長立于人榻旁。
他沒有傾,亦不俯首,惟長指不疾不徐的過挽起的烏發,撥發間秀氣點綴著的珠釵。
謝青綰便同那顆小珍珠一樣不自覺地輕著,細指攥他腰襟,嗓音細、含糊不清地喚他殿下。
冰冷遙立的男人于是一瞬褪去了冰一樣滿覆的清雋與冷質。
他俯,折腰,半跪于低矮而狹窄的人榻前,長指捧起白皙近于明的面頰,嗓音沉澈聽不出心緒:“要抱綰綰麼。”
謝青綰不必再努力仰頭,腦袋栽進他膛間,像是帶著點小小的愧和眷,細如蚊聲道:“要。”
分明早已過了午膳的時辰,卻全無甚麼胃口,只潦草墊了塊糕與小半碗甜羹,便再吃不下甚麼。
聽老醫說,陛下眼眶中接連顱的那條脈絡終歸只是蠱蟲吐織,不出三日便會自行潰散。
只是耗空,還需好生將養。
謝青綰做足了心理準備,倒并未驚太過,只是午睡時攥著他袖無論如何不肯撒手。
顧宴容于是在榻畔臨時支起一張書案來,坐在側寫最后的文折。
落下章印時窗外落日西沉,顧宴容闔上墨痕已干的文折,回眸,才發覺衾被間那小小一團不知何時已張開了眼睛,水瑩瑩地注視著他的側影。
顧宴容溫熱的指尖探過來,親昵地藏在衾被中的下頜,披著半落日镕金的浩渺輝,語氣尋常:“綰綰醒了。”
謝青綰午睡并不算久,醒時目便是他寬闊拔的肩背,與那張冷雋攝人的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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