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記下了,老五賣鎖。
結果早課還是去遲了,趕到門口的時候,丁字堂的人皆盯著看。
陸書瑾路上走得急,停在門口是呼吸急促,白皙的臉上帶著一層紅潤,院服都沒來得及換,上穿著深灰的布袍。
這幾日蕭矜與在學堂之中一句話的集都沒有,學堂中的人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先前還以為會尋著蕭矜和好,但知曉去了齊家鋪子打閑工之後,便都認為陸書瑾已經沒有那個機會了。
這會兒見著急忙慌地趕來,前排一個男子噘著吹了一聲口哨,譏諷道:“大學子,你走錯地方了吧?”
陸書瑾腳步一停,疑地看向他,“我?”
那男子剛張,約莫是要狠狠嘲諷陸書瑾一番的,但他麵卻猛地一變,朝陸書瑾的後去,立即噤聲。
丁字堂的早課沒有夫子,先前聊得正熱鬧,但這會兒聲音一下小了許多。
陸書瑾有所察覺,轉頭看去,就見一襲赤紅袍的蕭矜站在門邊,正手將掛在門上的木牌拿起來看,語氣輕懶,“不是丁字堂嗎?這我還能走錯了?”
那男子嚇得一抖,趕忙站起來道:“蕭哥誤會,我方才說的不是你!”
蕭矜的目掠過陸書瑾,直接看向那男子,兇氣盤上眉梢,“你方才喊的大學子,不是我?”
陸書瑾看了他一眼,暗道蕭矜莫不是早起喝醉了來的,什麽時候他也配被別人喊作大學子?是他那狗爬字拎出來,就配不上“學子”二字。
無心看熱鬧,轉離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蕭矜幾句冷嘲熱諷,那人就嚇得不行了,連連求饒,自然也沒有起手來。
丁字堂很快又恢複了吵鬧,陸書瑾出書,一行字看了三遍也沒能往腦子裏記,隻記得蕭矜方才眉梢輕揚的模樣。
前往齊家豬店打閑工的事,蕭矜不可能不知,但他為何毫表示都沒有?
還是說蕭矜不在意此事,所以覺得就算是站於齊家陣營也無所謂了?
陸書瑾用手指挲著書麵,看了半頁之後放棄,抄寫起《戒》來,這能讓慢慢靜下心。
一整天的時間,抄了四頁紙,直到下學才停筆。
陸書瑾連舍房都沒回直接出的學府,先去取了鑰匙分別用帕子包住擱在荷包裏,再去昨日的酒樓又買了一壺酒,提去店。
一進門,孫大洪就聞到了酒香,咦了一聲道:“昨日的酒也是你帶來的?”
陸書瑾點頭,笑了笑說:“我昨日放下酒出去轉了圈回來,就見你喝得大醉躺著睡覺,還以為你是知道的。”
“這酒太香,我迷迷糊糊沒忍住就直接喝了。”孫大洪有點不好意思道,繼而又問:“
你不是手上沒有餘錢,為何會買酒?”
“這酒不是我買的,是我學堂的同窗家中開酒館,我平日裏幫他學識上的難題,他便以好酒答謝,但我從不喝酒正好又見你喜歡喝,就想著拿來給你,”陸書瑾早就想好了說辭,撒謊半點不臉紅,“若是折在我手裏,隻能倒掉。”
孫大洪極其酒,一聽說要倒掉,趕忙接過去抱在懷裏,“可不能倒,這可是天大的寶貝!”
他解開就蓋猛地吸了一口,出如癡如醉的神,也不知嘟囔句什麽,抱去旁邊櫃子上找酒杯。
陸書瑾估不好孫大洪的酒量,今日就多買了些,是這幾日的花銷就去了快二十兩,若事再沒有進展,陸書瑾今晚怕是睡不著了。
孫大洪抱著酒壇就不撒手了,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得並不著急,像不舍得似的細細品味,眼看著天黑下來,陸書瑾有些著急了,揚聲道:“洪哥你快些喝,這酒壇子我今晚帶回去,明兒讓我那同窗再打一壇給你喝!”
“噯!”孫大洪高興地應了一聲,連誇了陸書瑾好些句,果然開始大口喝起來。
夜幕降臨,陸書瑾點燃燭臺,然後聚著燭臺在店鋪四轉了一圈,將燈籠點亮,瞥眼就見孫大洪已經醉死似的趴在桌上,呼嚕聲悶悶的。
陸書瑾擱下燭臺,朝門外看了一眼,輕步走到櫃臺後拿出分開包著的鑰匙,開始嚐試開鎖。
許是運氣不大好,前頭兩把鑰匙都不對,陸書瑾差點以為自己猜錯了時,第三把鑰匙果然將屜上掛的鎖打開了,張得屏住呼吸,將屜拉開來。
隻見裏麵擺著一本賬簿,與之前抄寫的那本封麵是一樣的,拿了燭臺,再謹慎地看一眼孫大洪,才趕忙蹲下來翻開看。
賬簿裏的字與陸書瑾在另一本上看到的字是一樣的,皆是出自上一個賬房先生之手,不過這本字的墨跡和形態有著明顯分別,能看出並非是一日所寫,應證了陸書瑾的猜測。
但讓大為意外的是,賬本之中字工整地記錄的並非是賬目,而是一些看著完全不沾邊的句子。
丁甲丙,周氏,落花,戊月。
丁甲丙,鄭氏,落花,辛月。
丁甲丙,陳氏,手絹,丁日。
陸書瑾滿目怔然,將賬本從前翻到後,發現通篇出現的字裏,反反複複都是這麽幾個,乍一看完全不像是記賬。
但到底不是笨的,用極快的速度就反應過來,這並非是尋常賬本,上頭的字全都用了黑話。難怪藏得並不蔽,就算是被人找到了,估計也是完全看不懂的。
陸書瑾猛然想起昨夜桌上出現的那張紙,雖然隻看了兩三遍,但沉下心來認真一回憶,再低頭去,方才看不懂的句子已然明了。
四月十二,周氏,瘟,五斤三十文,共一百五十文。
四月十二,鄭氏,瘟,八斤三十文,共二百四十文。
四月十二,陳氏,常,四斤四十文,共一百六十文。
陸書
瑾斂著眸沉思片刻,將賬本翻到最後,倒著往前看,在其中找到一行字:癸乙,王氏,落花,庚月。
意為:十月初二,王氏,瘟,七斤三十文,共二百一十文。
時間對上了,昨日陸書瑾聽說的那一家患病的王氏,便是在蕭矜火燒豬場那日在這裏買的豬。
閉了閉眼,記憶飛速旋轉,翻飛至那個月明風嘯的夜晚,蕭矜對著那燃起的大火舉杯時,說的一句話:“敬,雲城萬千百姓。”
陸書瑾遍寒,強烈的緒翻湧而上,手抑製不住地抖了起來,徹底明白了。
當日蕭矜燒死的那些齊家豬場的豬,本全是瘟豬!
正常豬的價格是四十文一斤,但齊家將瘟豬拿出來售賣,降價至三十文。而宰殺出來的瘟被人吃了之後,並不如毒藥那般烈,甚至有可能吃一頓兩頓並無大礙,但三頓五頓地吃瘟,必會染上怪病。
癥狀便是發熱而畏寒,皮紅腫,脖子生瘡,正如陸書瑾那日在衙門看到的一樣。
蕭矜一把火燒了所有瘟豬,城中豬價格瘋漲,窮人再買不起瘟豬,又不敢往富貴人家裏送瘟,所以他這個方法,在另一種程度上也是暫時阻止了城中人買瘟。
陸書瑾一時覺得渾發,蹲不住了,整個人坐在地上,額頭上出了一層細細的小汗珠,極力抑著錯的呼吸。
齊家賣瘟豬發財,染病而死的人又被極快的燒掉理,商勾結,隻手遮天,雲城百姓亦被蒙在鼓中,連續數日咒罵燒了豬場導致豬價格瘋漲的蕭矜。
想起那日蕭矜踩著齊銘對說的話。
“你說對了,人命在我這種人眼裏,本就一文不值。”
他在那日其實就已經給了暗示,像齊銘那種不學無草菅人命的人,人命在他們眼中本就一文不值!
陸書瑾心中湧起極大的恐懼,又夾雜著一慶幸和喜悅。
終於,揭開了蒙在蕭矜上那塊模糊不清的布,看清楚他的真實麵目來。
什麽不學無的紈絝,仗勢欺人的惡霸,假的,全是假的!
他是帶人砸了良為娼的骯髒青樓,挖出劉家藏銀的蕭矜,亦是背負罵名,縱火燒死所有瘟豬的蕭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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