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初握住了不安分的手,嘆息著低笑道:“這是我欠殿下的。”
“你會失約嗎?”謝及音道,“若是盡力而為,不惜一切代價,你一定有辦法活下去,是不是?”
裴初抬眼看著,“殿下說的代價指的是什麼?”
“昨日讀莊子,讀到一句極聰明的話,”謝及音突然言及無關之事,有意作無意道,“泉涸,魚相與于陸,相呴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裴初怎麼可能聽不懂晦的暗示,想教他活下去,逃出公主府,逃出城,游往無拘束的江河湖海中。
相忘于江湖當然是極聰明的做法,可若只有一魚海,一魚仍困于涸轍,又談何“相”字?
失去濡沫的魚將枯死轍中,頭頭是道地為他人計時,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境?
謝及音試探他的態度:“七郎覺得這句話可有道理?”
“殿下說的話,自然句句都有道理。”裴初握著的手抵至邊,緩緩含住,似吻似咬,纏綿流連。意自指腹傳至手腕,后脊升起一陣細的,謝及音回手,卻將裴初一同帶俯過來。
他單手撐住謝及音后的茶榻闌干,另一只手捧起謝及音的臉,傾吻,因憐惜乍經風雨,紅盈盈破,未敢縱恣睢,只輕淺探,然后沿著的眉眼,寸寸吻至鎖骨。
“相忘于江湖太遠,我與殿下先嘗嘗相濡以沫的滋味,好不好?”
玉山傾頹,環佩瑯珰,一語如石破秋水,在謝及音心頭震出層層漣漪。
他總教人疑心用頗深,總教人對他心生妄念。謝及音不愿再這患得患失的忐忑折磨,推拒他的親近,手落在他肩上,又徐徐轉推為擁。
其實他已經答應了,要與相忘于江湖。
既然如此,這不過是最后的放縱,是酬謝也好,是流連也好,俱可一概而收,但醉今朝。
遠高樓寂寞歌,縹緲隨風朱戶。
謝及音闔目細聽,字字落心里:“聞琴解佩神仙,挽斷羅留不住。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自此一連多日,崔縉果然再未踏足主院。
他在皇宮與崔家之間來回奔波,席不暇暖。他是太帝親封的散騎常侍,是崔元振唯一的嫡子,如今崔元振陷河東郡,崔家在全靠崔縉撐持。
正旦盛會后,太帝宣召了他,要將他手中的虎賁軍調一半給衛三郎衛時通,并讓剛加封為大司空的衛炳代崔元振行制詔與批文權。
崔元振是尚書令,他帶兵在外,按慣例該由他在尚書臺的下屬暫代其職,待其歸朝后再將權柄奉還。可如今太帝卻讓尚書臺之外的大司空來侵奪其權,踩著崔氏的臉來捧衛氏,其敲打與責難的意味不言而喻。
崔縉心中恨極,一邊聯合與崔家好的世家在朝堂上抵制衛家,一邊派人快馬給遠在河東郡養傷的崔元振送信。
正月十三,崔元振的家書與請罪折子一同傳回了。
他在折子中詳述了河東郡的況,一開始是暴民糾集抗稅,占據裴家塢與朝廷作對,他帶兵鎮暴民、夷平舊塢,本來十分順利,不料年底卻突然竄出一支千人騎兵。為首者自稱“裴氏舊主”,他對河東郡十分悉,將被打散的流民重新糾集,利用裴家塢的暗道與兵對戰,把圍剿的兵打得潰不軍,崔元振自己也中了一箭,如今仍躺在床上養傷。
崔元振派心腹潛裴家塢,發現此“裴氏舊主”并非尋常暴民冒名,而是去年宮變時遁逃的前太子蕭元度。
年前傳回的軍中,只說是崔元振指揮失當,平叛大敗,卻不知竟與前太子有關。得知此消息的太帝既震驚又惱火,他按下將崔元振調回的主意,轉而又調兩萬騎兵給他,命他務必將蕭元度的頭提回。
“大魏三十七郡中,河東郡既非最富庶,也非最蔽,蕭元度為何偏偏選擇了此地落腳呢?”太帝目幽深地審視著鋪在長案上的疆域圖,地圖旁邊擱著崔元振的請罪折子。
他向張朝恩,張朝恩不敢議政,太帝自顧自一哂,臉上神愈冷,“曾經的大魏四大氏族,袁謝裴王,蕭元度為何偏稱是裴氏舊主,難道僅僅是因為河東裴家忠心嗎?”
張朝恩皆不敢言,只將頭垂得更低。他約聽見太帝喃喃道:“看來裴家的水深著呢,不知那位裴七郎,會不會知道一些?”
第31章 縱
正月初一那天的午后, 金燦燦的深深照進屋子,爬上海棠紅豆雙繡立屏,映得屏風上的紅豆瑩瑩落, 海棠舒展。
裴初背對著屏風斂而立,姿秀神逸,如一尊雕細琢的玉擺件。
識玉帶著端水盆的婢沿垂廊走過來,婢垂首不敢看,識玉悄悄指了指屏風后, 無聲地詢問他現在能不能進去。
裴初接過婢手中的銅盆和棉帕, “給我吧。”
識玉了然,默默帶著婢退出了上房。
裴初將棉帕搭在手臂上, 左手端盆, 右手在屏風橫木上輕輕敲了敲。
“殿下,水來了。”
謝及音正歪在茶榻上闔目休息,發凌,衫斜皺, 瑩潤破, 眼尾緋紅若絳梅展。聞言,睜開眼睛, 清了清嗓子道:“嗯, 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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