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人眼中,武帝陛下山陵崩塌,壽數已盡,如今更是由小皇帝登基為帝,太后臨朝稱制,可見昔日一切早已化作云煙,不會再有人相信陛下還活著,不會再有人去盡心找他的尸骨!此事,實乃大恨!每當夜不能寐,太師想到陛下去不能還,埋骨荒山,便恨不得爬起來出他的佩劍引頸自盡。
此刻,陛下竟活生生,好端端,看上去毫發無傷地出現在自己面前,雖然他面容大改,聲音也較過往殊易,但這就是他一手看顧大的陛下,他豈能認錯!
幾乎是在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老太師心頭便突突地跳,直至此刻,他幾乎可以說是完全確信!
蘇探微并未立刻攙扶太師起,他垂落睫羽,微微帶著一笑意:“老太師,肯定麼?妄認天子,您與我可都是殺頭滅頂之罪。”
怎麼可能不肯定,太師忍不住涕零如雨,“臣有罪,護駕不力,罪該萬死……”
他滿臉的懊慟和沮喪,是決計作偽不得,蘇探微毫不懷疑,只要他肯定一句有罪,兵架上的佩劍會被老太師當場出用以自裁。
蘇探微上前,雙臂托住了太師要拜倒地上磕頭的垂垂老矣的,道:“太師請起。”
微生默愣了個神兒,順從地站起,老眼卻不肯移開一瞬,眨也不眨地盯著蘇探微如今這張堪比毀容的臉,實在不解,甚至想去試探,這是否是一張真實的皮囊,然而出于對為君者的敬重,太師摁下了好奇的手。
但他仔細觀察,陛下這張新鮮的皮囊以假真,幾乎無懈可擊,蘇探微了臉,微笑道:“這張臉是真。”
太師怔忡莫名:“什麼?”
人的臉都是爹生娘養,怎麼能輕易更改?這過程想必付出了許多忍常人所不能忍的淚代價,微生默不敢繼續追問。
當務之急,是他弄不明白,陛下既然未死,他為何兩年來不曾現,現在又回來,用新科進士的假份,進了太醫院,這是為何?
微生默是一點兒也看不陛下的心思,這個陛下從小就心思深重,早早地就離了大人思維的掌控,到現在,他是更加不敢揣圣意了,“那……太后娘娘,知道麼?”
蘇探微白凈的面容如一張被風吹褶的素宣,眉宇結“川”字,他緩緩搖頭:“不知。”
瞥了一眼過來,聲音暗含了警告:“不得多。”
微生默:“為什麼?”
一問落地,他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小心翼翼地想,陛下這樣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若想說,何須我多此一問,他若不想說,犯龍罪該萬死。
蘇探微果然對這個話題不愿多談,只是含糊其辭解釋了一句:“朕有些棘手之事尚未查清,用一個新的份,線索或許更明晰些。”
微生默頷首:“陛下但有命令,老臣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沒那麼嚴重,”蘇探微笑道,“我絕對信任老師。”
沒想到,陛下還愿意稱自己一句“老師”。微生默眼眶熱,當年,他拍著脯向滿殿朝臣保證,他一定會誓死保護陛下,讓陛下毫發無傷地歸來,然而武威城一戰,陛下孤軍深,從此失蹤,是他保護不力……
他是一個千古罪人。
若不是陛下此刻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微生默是萬死難贖自己的罪愆。
“可陛下,如今兩年過去了,新帝掌權,太后攝政,陛下容已非,若再要還政……”聽起來就會是世所不容的大難題,微生默砸破腦袋也想不出好辦法,更不明白陛下為何不及早回來,也免得兩年前險些經歷儀王之。
蘇探微再一次搖首,從他的神中老太師讀出一種近乎偏執的肯定,“我并沒有這個打算。太后佐政——很是勤勉,只是經驗缺欠一些。”
可……太后畢竟只是一流之輩。
微生默的舌尖盯住上顎,一副言又止的模樣,蘇探微回過眸,眼底勾起零星的舊憶:“你知道,為什麼朕當初獨獨選中了一人麼?”
先帝在位時,不大近,更鮮踏足后宮帷,在位數年,只有過一次秀遴選,那一次便挑中了當時的皇后,此時手握權柄、儀無雙的太后娘娘。
微生默當然不知道。
蘇探微道:“朕在的眼睛里,看到了和朕一樣的對權力的與……野心。”
那個還很稚的,跌跌撞撞的,用拙劣的演技趴倒在他的膝前,一面誠惶誠恐,一面扮演著慕深,用漉漉的眼波充滿求地著他,著那好像被夾子住的尖細而矯造作的嗓音,一句一哭腔地喚他:“陛下。”
“臣姜氏,名字月見。”
月見草,寓意自由,堅貞不屈。
那是一個有意思的郎。他勾了一下,在眾人都以為陛下要賜下第五十八多宮花,撂下姜月見的名牌時,陛下從龍椅上起,將那個演得假惺惺的秀從冰涼的石階上扶了起來,修長的指節挑起的下,端詳若膩的姣好花靨。
楚珩用只有他們兩人聽得見的低沉嗓音,說了兩個字:“狡。”
的不是他,當然不是,那樣野心而來,為的是他后,那一頂沉甸甸的金翅十二釵冠。
也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他明知目的不純,還是給了,想要的這一份至高無上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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