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然神微,的睫低垂,下意識道:“怎麽會?”
蕭閑看著遠逐漸黯淡的天,回憶往事。
“我的生母是大梁宮中的侍浴奴婢,份低微卻被臨幸。生下我不久,便被賜死了。姑母把我養在邊,求了先帝好多次,他也不肯讓我出現在眾人麵前。舞勺之年先帝終於想起我,卻丟下一把劍說:‘男兒的天地在疆場,去平叛吧。’所以蔚然,我是沒有家的。”
兄弟姐妹眾多,卻無人同他說話。
雖為皇子,卻沒資格開府建衙。
他是見不得人的孩子,是被父皇母後敵視的賤子,哪裏會有家呢?
他總希夜裏會有人陪著,他喜歡的溫暖。擁著摟著,才覺到一點家的氛圍。
蔚然靜靜站著聽蕭閑說話,數日的病痛讓站得不夠平穩。不知道是不是幻覺,蕭閑發覺蔚然消瘦的肩頭離自己近了些。
雖然隻是毫厘之間,卻讓人心中溫暖。
他於是接著說道:“上次從回來時,我帶回了姑母和良氏族人的骸,安排人葬在江州了。姑母那時想要嫁給大周人,不惜同大梁皇族決裂,也要離開。我那時便想,等我長大了,便吞掉大周。兩國合二為一,也就沒有這個麻煩了。”
蔚然蹙眉道:“現在呢?”
“現在?”蕭閑笑起來,“現在還不到時候。他們以為大周被匈奴攻進首都,就能被大梁攻進首都嗎?北上和南下大不相同,更何況如今坐在大周皇宮的,是孔佑。”
“孔佑很厲害嗎?”蔚然問。
隻見過孔佑幾麵,印象中是一個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人。那樣的人,知人善任、勤政民是沒有問題的,可是他能坐穩一國主君的位置,震懾四海嗎?
蕭閑饒有趣味地搖頭,暮初至,他的眼眸亮如星辰。
“孔佑可一點都不厲害,”蕭閑一字一句道,“事實上,他有點可怕。”
蕭閑那時北上,原本要同劉禮合作,爭奪大梁皇位。
但蕭閑無法忽視孔佑的力量。那種蟄伏十多年漸有移山拔海之勢,卻又刻意製靜待時機的力量,讓他心生猶豫。
很明顯孔佑知道這些,所以他給蕭閑看了城隍廟中的骸。
這下蕭閑便徹底改變了策略。
蔚然麵疑,認真看著眼前的男人。
太墜遠的山巒,卻似乎把芒留在蕭閑上。他熱烈又孤獨,強又脆弱,讓人覺得深不可測,卻又忍不住想探究清楚。
男人都是這樣嗎?
還是隻有他上,有這樣的微?
他已經不是城初見的風流皇子,也似乎沒有那麽危險。平淡的語氣裏,是悉世事的睿智。
“那既然這樣,”蔚然有些猶豫道,“朝臣請戰的事,你有辦法嗎?”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蕭閑神鄭重,而蔚然剎那間瞪大眼睛,原本虛弱的臉頰有了亮。
的意見?
從小是默默無聞的丞相府次,即便苦思冥想出什麽跟朝局有關的主意,也不敵兄弟們隨意的一句話。
“你一個孩子,你懂什麽?”
“繡好花,伺候好男人就行了,哈哈哈。”
那些一起長大的兄弟都不肯聽多說一句話,而如今大梁的皇帝,要聽的意見嗎?
蕭閑的目落在蔚然臉上,真誠炙熱,讓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過頭。
心中升起的暖意,是因為遇到了肯信任的知己嗎?
“我相信有一部分朝臣,是真心為大梁著想。”蔚然溫聲道,“但另外還有一部分,或許是鄰國吐蕃蠱,或許是想趁機討些好。大軍開拔,海樣的銀子花出去,中間各部衙門過過手,便能中飽私囊貪下不。對於這些人,隻要讓他們弊大於利,便能立刻製服。”
蕭閑負手道:“好,那便以出兵為由強製征兵,朝臣中有十四歲以上兒孫的,必有一人軍籍,不得以家奴替代。”
這樣一方麵安了忠臣良將,一方麵又能震懾佞,不失為一道良策。
蔚然點點頭,看著最後一清淺的餘暉在天際消失,開口道:“日落了。”
日落了,賞景的人卻都沒有回屋的打算。
他們並排站在一起,袖著袖,手背過對方的手指,幾分繾綣,幾縷暖意。
沈連翹回到東宮,迎麵見小侍候在殿門外。
“丞相夫人帶著小姐來了,說是要向郡主賠罪。”
宮變那日,深秀了驚嚇,聽說病倒在家中。此時肯來賠罪,估計是好得差不多了。
沈連翹頷首:“把們請去楊柳榭吧,再送些綠豆冰沙來,給夫人消暑。”
孔佑見狀道:“郡主喜歡的烏梅湯,也一並送過去。加冰,別冷到腸胃。”
小侍忙不迭領旨退下,跟在他們後的孔雲程打趣道:“太子殿下在幽州時,何曾如此過?真愚弟長了見識。”
孔佑過門欄,斜睨他一眼道:“等明日本宮給你指一樁婚事,你便也能有所長進。”
孔雲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又假裝打量東宮景致,站在原地,等步速略慢的孔花嫵走近。
孔花嫵低垂著頭,麵紗遮蓋的臉龐看不到什麽表,但那雙原本清亮的秀目,分明有些幽暗。
夫人帶著深秀,剛見到沈連翹,便作勢要跪。
沈連翹連忙把拉起來。
“這怎麽擔得起?”
夫人已經淚流滿麵。
“郡主救深秀於大火之中,又沒有追究哄騙郡主進宮的罪責。府上下人等,都對郡主激之至,又愧難當。”
深秀攥雙手低著頭,小心瞧一眼沈連翹。
從沈連翹把按進水缸的那刻起,便對這個人隻有懼怕。
怎麽那麽可怕啊,像隨時都能殺人的惡鬼。
可偏偏,又生得如此好看。
真是老天不公。
沈連翹把夫人扶坐下來,自己坐在夫人邊。
“夫人是知道的,我同蔚然親如姐妹。做這些,都沒什麽。”
提起蔚然,夫人有些愧地點頭。
“是我沒有教養好長。我……”說不出話,眼睛腫著,顯然是這些日子常常暗自垂淚,憔悴了不。
沈連翹看向深秀,指一指對麵的座椅道:“大小姐坐下休息吧。”
深秀宛如一個木頭人,作僵地走過去坐下。
沈連翹忍不住失笑:“你怎麽怕這樣了?”
深秀心驚膽戰地抬頭道:“你真能原諒我?”
原本圓潤的臉龐此時瘦得厲害,飛揚跋扈的模樣不見,反而有些呆呆的。
此時宮婢送來點心和茶點,特地說是太子殿下吩咐送來的。
沈連翹倚靠著圍欄,漸漸心。
“我若不原諒你,那日就不管你了。不過我想問小姐,你還想嫁給太子殿下嗎?”
“郡主——”
夫人嚇得拉住沈連翹的袖,然而沈連翹認真看著深秀,等一個答案。
深秀的眼睛亮了亮,又漸漸暗淡。
“我其實也想問問你,”鼓起勇氣道,“怎麽我做的一切都是錯的,晉王不喜歡我,太子也不喜歡我,我隻是想嫁個門當戶對的郎君罷了。怎麽他們都喜歡你,就是討厭我?明明我也……”
哭起來,淚水沿著臉頰落下,又因為惱恨自己哭了,拿出帕子使勁兒臉。
心描畫的妝容花了,花鈿掉落在上,索大哭一場。
深秀從小都沒有輸過,現在卻為了京中貴嗤笑的對象。
不會嫁給太子了,那日孔佑把從水缸裏拎出來,發現不是沈連翹時的目,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焦慮、著急、惱怒,還有一層層彌漫而出的殺意。
那個男人是會殺了的。
沈連翹的聲音和了些。
走過去,抬手了深秀的肩膀。
“我不要你可憐!”哭大花臉的深秀站起向外跑去,隻跑了幾步,忽然“哎呀”一聲,撞到了一個人。
注:舞勺之年,是指男子十三歲到十五歲的年紀。這個年齡要學習勺舞,所以稱為舞勺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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