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徐師姐,也算天賦異稟,若是能活到今日,恐怕也是仙子了,唉……”
看到阮竹清的影,弟子們說話聲一下子安靜下來。
阮竹清站在樹下,沒什麼表。
人們大都知道他暗陸呦,所以不想刺激他。盡管阮竹清從未表白心跡,只是對陸呦鞍前馬后地照顧著。
他不表白,也是因為當年徐千嶼死時還生著他的氣的緣故,他張不開這個口,更沒臉和陸呦在一起,可又放不下,便想著,陪在陸呦師妹邊,也算是實現了心愿。
可是現在呢?
阮竹清聽到魔王要迎娶陸呦,想到自己對抗謝妄真,將陸呦護在懷中的行為,不免扯起角笑了笑。
他當真是天真啊。
但奇怪的,他并未有噴薄而出的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漠和空的緒。
自夢到徐千嶼后,他便變得沉靜,被忘的年歲忽然回到腦海,他開始迫不及待地反芻那些被他忘和忽略的事。陸師妹的到來就像一場大夢,而他正在從這場怪陸離的夢中醒來。
眼下他專注地看這棵樹。它枝繁葉茂,夏天很涼快,徐千嶼喜歡站在樹蔭下等他,手里無趣地掂著一草,看著來往的人。
他樹干,忽然留意到低的樹皮上尚留著淺淺的劃痕。那是背上背的劍鞘上寶石,子一轉,便在樹干上蹭下一道痕跡,久而久之,被磨禿的地方不再生長樹皮。
阮竹清將手放在痕跡之上,向上一移,自劍鞘比到了腦袋的高度,不笑了笑,心中忽而一陣痛。
原來當時,徐千嶼只有這麼一點高。而當時還是個十幾歲年的自己,如今已是比師姐高出兩頭的仙君了。
人常說,年比要晚一些。待他真的開了竅,懂得這世間人世故、辛酸悲苦,方覺當年的自己有多過分,多薄。
他讓徐千嶼在這里等過他多次,看到他越過自己,歡歡喜喜地去找陸呦,又是怎樣的心?
含著眼淚說,不要告的人做師弟的時候,又是怎樣的絕,大概就像他被陸呦的劍所傷一樣。當時他怎麼會以為,只是又鬧脾氣了,過兩天就會好起來?
師姐拿他做朋友,付上真心,他卻不配為友,不配當的朋友!
聽到后眾弟子將昭月殿清空,阮竹清喝道:“慢著。”
他越過眾人走進去。這昭月殿原本是徐千嶼的居所,他從前也常來做客。但眼下,淺櫻的帳幔被拆卸一半垂在地下,屬于另一人的痕跡,早已無可尋。
弟子們從床下拿出許多書信,都不是陸呦的。陸呦不知該如何理,便一腦塞在了床下。
見阮竹清闖進來,弟子們很張,畢竟這是白裳仙子的住所,他們生怕阮竹清舊未了,發瘋阻撓。
然而阮竹清略帶憂郁的眼睛冷淡地越過他們,抱起書通道:“這是以前另一個師姐的,我帶走了。其他的,你們隨意吧。”
“啊?”
著他瘦削的背影,有人小聲道:“快去,向道君那里傳個信蝶。”
見小弟子還愣著,他又補充:“道君說過,徐師姐的任何東西,都要給他。”
阮竹清在自己的閣子里,一封封看信。
這些信大多是他寫給徐千嶼,也有其他弟子的出秋時寄的,一些是島外凡間被救下的人的來信。他看著看著便笑了,從信中回憶起許多事,但眼淚也止不住地落下。
陸呦到來之前,明明一切都在變好。
徐千嶼死后,因有違戒律,掌門連冠冢都不許人立,只在自己閣子立有一個小牌位。
他還聽說沈溯微帶回了的尸骨,但尸骨沒有一日展于人前。
這些信件,若是能燒給就好了。
如今他真的悟了,卻連一句對不起,都不知該對誰說。
*
阮竹清在昭月殿給徐千嶼立下冠冢,弟子們陸陸續續前來上香。
消息傳進后山,沈溯微仍然沒有出現。
他所住之,外封鎖。云層之下,是重重鐵鏈和法陣。有人說道君日夜修道,已然瘋魔;也有人說,他做弟子時就淡泊,不喜見人,不過是個如此而已。
那日阮竹清與十余門弟子,在昭月殿前祭酒。
有人道:“當年師姐枉死,有我們的錯,希為時不晚。”
阮竹清道:“我愿重去魔界,以我之命換謝妄真之命。”
“不行啊,阮師兄,你的經脈……”
“即便不能使用靈力,我還有大把的寶劍和法,我最不缺的可就是靈石。”
“可是道君已經下令劃出魔國了。”
阮竹清笑笑,微微下垂的眼中似枯井燃著火:“那是道君的想法,我們卻也有我們的打算,不然事事忍著,枉來人世一遭。”
“就是,那兩人暗通款曲,背叛師門,如此欺辱同門。我們如何忍得下這口氣,就算是死也要殺了魔王和魔后!”
只聽“當當”幾聲脆響,杯子掀翻,烈酒潑出。幾人心驚跳,皆被這種威所攝:“道君……”
沈溯微不知何時出現在樹下。
頭頂如云的樹冠向四面鋪開,每一片樹葉窸窣作響。
他著繡金紗袍,黑發一不,有凜冽華貴之,但劍上、發冠之上,皆掛著未散冰霜,如雪中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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