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時常告誡你,要適可而止,知進退。我不讓你做的事,不允你去的地方,你該聽在心里,否則如眼下這般,真是半分周折的余地都沒有了。”
照微僵立在原地,許久才從齒間出一句話,“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明白,還是不敢明白?”
祁令瞻將畫紗燈扶正,舉高照亮這間方寸之地,讓抬頭往四周看。
照微這才驚覺,除了正對著室門的這幅畫之外,四周墻上還掛著許多裱好的字軸。
有仿他的字摹的習作,還有他自己的字軸,上書“道心惟微”。
惟微……是哪個微?
如同墜幽暗的夢境里,耳畔轟然,腦中昏昏,就連腳下也是輕飄飄的,仿佛隨時會塌陷。照微尖利的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努力克制著心中澎湃混的,轉頭向祁令瞻。
他確實是剛沐浴完,上松松披著一件素白鶴氅,被發間的水痕洇出層層霜花,在他頎長的上,顯出幾分伶仃的冷寂。
他的臉,在青的映襯下瑩白如玉,而他沉如積雨黑云的雙眸,也愈發令人心神俱。
他向邁了一步,照微下意識喊了一聲:“哥哥!”
祁令瞻垂目淺笑,輕聲道:“今夜宴席上,你不是不認我這個哥哥了麼?”
“所以你就故意做這些東西,來諷刺我,奚落我?”
照微指著墻上的東西,臉上燒得通紅,為自己心中難以克制的悸而到恥。
祁令瞻淡淡道:“是你自己闖進來的。”
“魚咬鉤,鳥撲網,在你眼里都是活該,是不是?”
照微盯著他,“是你教平彥在府門口等我,教他故意引我來此,你猜我的舉,就像探囊取那樣簡單。凡有什麼東西,你若不想讓我找到,我便一輩子都找不到,你不可見人的心思,若是不主引導我去猜,我便一輩子都猜不。”
輕輕了口氣,“你是故意要讓我找到這里,看見這些東西……故意要讓我猜你的心思。”
祁令瞻并未否認,“是又如何?”
“卑劣。”照微冷冷吐出了兩個字。
與他想象中的反應并無差別,祁令瞻淺淺闔目,掩蓋住眼中苦笑的意味。他說:“你倒也沒罵錯,慕自己的妹妹,確實很卑劣。”
“慕?”
聽見這個詞,照微心中并未覺得歡喜,反倒如同浸了滿腔的冷水。質問祁令瞻:“你說你慕我,是想讓我靠近你,還是想讓我遠離你?”
祁令瞻說:“你是一國太后,是我妹妹,你我之間有君臣之別,兄妹之倫。”
“所以你想我離你遠一些,是不是?你不是慕我,你只是以此為借口,想將我趕走,祁令瞻……為了去北金,你連自己的也能肆無忌憚的利用,我從未想過你會是這樣的混賬東西。”
照微間梗得難,一陣酸充斥眼眶,長睫了,兩行淚珠沿著秀頰落。
看到墻上的畫像時,有一瞬間,的心里是慶幸的,是欣喜的。可是當祁令瞻出現在后,對眼前的一切出一副了如指掌的態度,漸漸想通了他的意圖。
方才有多欣喜,如今就有多難過。
這很殘忍。
祁令瞻沒想到的反應會是如此傷心。
他以為會嫌惡、會害怕,會從此與他割席,獨獨沒想到會剖開他的心跡,一字一句地質問他。
他走近,溫地捧起的下頜,用指腹輕輕蹭干凈臉上的淚水,輕聲說道:“倘若我說,我對你的心思是真的,你心里是否會好過一些?”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你以為我會在乎嗎?”照微冷冷別開臉,說道:“如今一切如你所愿,我討厭你,惡心你,這就夠了。”
這兩句話對他的沖擊力,并不因他早有準備而有所削弱。
他默默垂下手,輕聲說:“這樣也好。”
照微取過立在墻角的細竹竿,走到墻邊擎起,將那幾副字畫摘下,又摘了畫紗燈的燈罩,就這燈燭的火焰點燃。
火倏然竄起,火舌卷著紙帛跌落在地,將這方狹窄的室映得煌煌如白晝,臉上的淚痕與他眼中的悵然皆清晰可見。
照微說:“你的目的已經達到,這些東西若被別人瞧見,難免授人話柄,有損本宮的清譽,不如燒了。”
祁令瞻頷首道:“你考慮得是。”
墻壁上映著兩人的影子,直到卷軸里的人化作一層灰燼,火焰漸漸低暗,照微呼了口氣,轉往室外走去。
“等等。”
祁令瞻住了,著的背影道:“你有你的立場,要抬舉武將也好,要敵對北金也好,都是你該做的。但我必須往北金去一趟,你不必顧及我,將來若是出事,我一己承擔。”
照微側首說道:“你走之前,將權柄予薛序鄰。”
祁令瞻:“好。”
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夜風沿著離開的方向吹進來,脆弱的紙燼迎風飄起,于半空中余燼一閃,又碎骨地落下。
祁令瞻蹲下,將未燃盡的紙軸從地上拾起,見邊角仍余一支紅榴花,簇簇盛放未熄。
他想起畫這支榴花時,心中思緒漂浮,曾不自生出過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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