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掙紮
雍國國君趙政夜深方回。
寢殿裏的燈比平日暗了些,僅夠他看清殿的陳設,以免撞到東西。
看來薑禾已經睡了。
趙政把衫解下,獨自去淨房沐浴,再換上整潔的。回到龍床邊時,發現薑禾睡得有些靠外。
他坐在床頭仔細看了看,原來是因為趙謙睡在龍床裏麵。
薑禾側躺著,一隻胳膊摟住阿謙的肩頭,一隻胳膊環住他的腰。
的微微蜷,形態像初升的月芽。而阿謙的小腳就踩在月芽正中間,薑禾的腹部。他呼呼大睡,睡得安寧又甜。
不知是不是夢到了什麽,阿謙的小腦袋往薑禾懷裏鑽了鑽。
這細微的作驚醒了母親,薑禾的胳膊微微了,確認孩子沒事,才輕輕拍著他的屁,哄他繼續睡。
迷迷糊糊間,薑禾發現趙政回來了。
“累不累?”輕聲問。
趙政著薑禾躺下,攬住的肩頭,在發間深吸一口氣。
“有阿禾在,怎麽都是不累的。”
夫妻倆就這麽靜靜地躺著,什麽都不說,卻似乎說盡了許多話。
外麵傳來打更的聲音,趙政忽然問道:“你聽說朝中的事了嗎?”
“嗯,”薑禾聲道,“大臣們在慫恿陛下伐齊。”
並不避諱自己消息靈通。雖然不在朝堂,卻知道那裏的任何風吹草。
不是為了左右朝政,而是不想閉目塞聽。
“是。”趙政道,“王後說,怎麽辦才好。”
把這個難
題丟給自己,真是有些不厚道了。
薑禾的手從阿謙上挪開,反手掐了一下趙政的腰。用力很大,以至於趙政輕哼一聲。
“陛下打不打,關臣妾什麽事?如今這麽來問,是想甩包袱給我嗎?”
“別惱啊……”趙政抓住薑禾的手,與十指相扣,溫聲道,“齊國,畢竟是你的母國。孤是想討個不需要兩敗俱傷的法子。”
不需要兩敗俱傷,除非雍國罷手,任齊國在東海邊自生自滅。
可齊國是太公後人棲息之,近代雖然國運式微,可還是有薑安卿那樣縱橫捭闔的使節,有薑禾這樣於兵法的子,甚至有薑賁那樣達權通變的公子。
齊國乃鍾靈毓秀之地,等薑賁登基為王,再出幾個幹的人才,苦心經營數載,很容易便能蒸蒸日上發展壯大。
如今不打,或許隻是把打仗的時間往後推幾十年罷了。
趙政希所有的仗都由他來打,所有暴之名都由他來擔。
等趙謙長大,方可“以仁政治天下”,寬厚待民,施以恩惠,為政以德,以民為本。
雍國數代先王的積累,不過是為了他今日掃平四海。
而他今日所作,也不過是為趙謙鋪路。
一代一代,窮盡心,方得泱泱華夏,太平盛世。
擁著懷中的妻子,趙政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知道懂,說不定,已經為他打算了很多。
“雖然是故土,”薑禾落寞地笑了笑,“其實我沒有太多思鄉
結。”
家族親戚,偶有見麵,也疏淡。九歲時沒了母親,便隨著父親出使異國了。
薑禾喜歡北地的雪,喜歡南方的花,喜歡西麵的大風,東邊的日出。
隻要在那裏住下,很快便能適應那裏的飲食,學會那裏的話。好像九州之,能為的故鄉,讓心安。
“隻是……”薑禾道,“後來認識了薑賁,一切就不一樣了。”
薑家是宗室親眷。
雖然跟王室的緣已經隔很遠,但總算是同祖的。
小的時候陪伴母親,沒有進宮見過薑賁。等被魏忌送回齊國,進宮為婢,薑賁恰巧已經離開齊國,到雍國為質了。
隻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卻直到後來相遇,才覺到這弟弟的好。
薑賁表麵沒心沒肺的,實際上暗藏心思機巧;表麵快人快語,事實上懂得隨機應變;初看他覺得是紈絝子弟,後來才知道,他最是重重義。
如果父親給生下一個弟弟,應該就是薑賁那樣的吧。
薑禾常常這麽想。
所以如今要獻計攻打弟弟輔政的國家,薑禾的心是抗拒的。
不做違心的事。
即便這件事是夢想前進的方向。
不一樣了。
故鄉有了牽掛的人,才算故鄉。
齊國真的是的故鄉了,是不舍得舉兵攻打的地方。
“不一樣了嗎?”趙政閉上眼道,“那就勞煩王後,給薑賁去封書信吧。”
去封書信。
第二日趙政不在止宮,薑禾帶
著阿謙轉遍整個王宮,心中卻時不時就會想起,去封什麽樣的信啊。
阿謙今日已經跟薑禾絡起來。
他走累了會手要抱抱,摔倒了也不起來,等著薑禾去扶他。
小孩子滿臉帶著“自己有娘”的驕傲,跟人說話都故意提高嗓門。
很快他就發現,薑禾不是慣孩子的娘。
走累了嗎?坐下歇歇,繼續自己走。
摔倒了嗎?娘親過來陪你了,等你自己爬起來。
被小樹絆住,想要砍掉樹?不可以,發脾氣也不可以。
好在娘親總是含著笑,也願意在他變乖後跟他好好抱一抱,更在他做一些小事後誇他:“有兒子幫忙真好!”
弄清楚娘親喜歡什麽樣的孩子,對阿謙來說至關重要。
他起小脯,走路都快了。
午間阿謙睡著,薑禾還在想,寫封什麽樣的信呢?
勸降的嗎?
自己這個做姐姐的,不顧著娘家也便罷了,還勸說弟弟丟掉唾手可得的王位,把家業全部送給姐夫?
幫他分析一下雍國的兵力嗎?
那便等同於威脅了。
他們姐弟之間原本無話不談的,這樣子倒是生分得很。
許諾給他種種好嗎?
告訴他自己將竭力保留齊國宗廟,賜土地房產給他們安祭祀。再請薑賁回到鹹做事,或者他想做哪個郡縣的長,挑一個?
“唉……”
薑禾重重歎了一口氣。
王位都沒有了,讓他做縣令,不是折辱他嗎?
更何況現在薑賁雖然輔政,但他畢竟
不是齊國的國君。萬一怯想要投降,指不定會被那些大臣的唾沫星子淹死。
薑禾研了一遍又一遍墨,卻寫不下一個字。
傍晚時分,鄭靈求見。
自從鄭新關在鄭國渠邊死去,薑禾便把鄭靈安置在邊。
教鄭靈兵法,算是鄭靈的師父。
鄭靈抱來許多竹簡,堆在薑禾麵前,像一座小山。
“聽說師父回來了,”鄭靈道,“徒弟把這半年修習兵法的心得會帶來,師父有空就請看一看,徒弟等著您批評指正。”
半年未見,這孩子長高不,也懂事不。
他不敢看薑禾的臉,垂著頭,耳朵有些紅。
“你害什麽?”薑禾笑他。
“徒弟沒害,”鄭靈道,“是宗管事說的,如果我敢像以前那樣盯著師父的臉看,被陛下發現,是要殺頭的。”
薑禾笑起來。
怎麽能嚇唬孩子呢?
“說起來……”薑禾翻竹簡,見字跡工整,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鄭靈道,“你以前頑劣得很,後來為何突然乖巧起來,願意跟著本宮好好學了?”
鄭靈仔細回憶了一下,稍微抬起頭,認真道:“那回徒弟犯錯回來,師父跟我講人想要好好活著的不容易,傷心得很。徒弟小時候沒人管,沒人因為徒弟的事傷心,沒人為徒弟哭過。可師父這麽尊貴的人為我哭,徒弟就想著,要好好學,讓師父開心起來。”
薑禾微微容。
那時候難過,更多的是發現了趙政的病。
沒想到竟令這孩子轉了子,走回正道。
人和人之間,再多的花言巧語,其實都比不上發自心的關懷吧。
薑禾突然打了個激靈般抬頭,放下竹簡道:“本宮知道該怎麽寫信了!”
鄭靈驚訝地跪坐著,見薑禾已經起,往後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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