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銀燭將殘,玳筵初散。
承乾殿的屋簷下,有一高一矮兩個影挨,湊著頭不知在搗鼓什麽。
“寫這裏!笨手笨腳的……你這狗爬的字真是半點不改。”
“你管這狗爬?”
“別廢話了,再晚一些,過了時辰,下起雪來就不好放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過放個燈,哪裏來這麽多講究。”
隻見燕懷瑾雙手虛扶著孔明燈,暖將他眉眼間的冷冽盡數化開,他指尖還沾著點墨跡,催促道:“好了沒,我放手咯?”
裴筠庭點好火,直起來,拍拍手:“行了,放吧。”
二人並肩而立,目送孔明燈緩緩升空。
燕懷瑾忽然想起前兩年,也是如現下這般,他們一起坐在承乾殿簷下,裹著毯子辭歲。
他鼻息間縈繞的滿是裴筠庭那若有似無的香味,一轉頭,一低眉,便能清楚瞧見臉上細小的絨。
四目相對,那雙眸子亮得驚人,他斂起眉目,沉聲問道:“仍記有年辭歲,你同我說想要走南闖北,遊曆人間。我一直好奇,你為何突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經他一提,裴筠庭也憶起舊事。
彼時將慈庵的遊記翻來覆去看了好幾回,心生向往,萌生出想要走南闖北,踏遍大齊江水山河,看盡世間繁華的願。
天高地迥,宇宙無窮,何必拘於一格,循規蹈矩。
所以才會許了那樣的願,才會有後來兩人都銘記於心的小約定。
一番解釋後,燕懷瑾借潔白如玉的月,凝的側,聲音不自覺低,其間分明帶了刻意的蠱:“那你今年的願是什麽?”
裴筠庭抬頭,風蕭蕭瑟瑟,毫不客氣地灌進中。抬手將鬢邊碎發勾到耳後:“願四時皆安,親人朋友,歲歲常相見。”
接著轉頭:“你呢?”
燕懷瑾未置一詞,半倚闌幹,仰星空穹頂,許久才道:“我本想著,若你的願多一些,便由我替你許。”他偏頭,四目相對,“我的願,自己可以實現。”
一簇煙花冉冉升起,點綴了黑暗的長夜。
煙花幾經變幻,映出裴筠庭的片刻呆滯,卻掩蓋不了自心底湧出的悸。
孔明燈散發著暖黃暈,悠悠飛向夜空,直至與星屑融為一。
雪花紛紛揚揚落額前碎發間,裴筠庭心跳如煙火初綻般劇烈,半晌,在這片喧囂中莞爾一笑:“燕懷瑾,新年快樂。”
……
馬車悠悠自宮門駛出。
裴筠庭被燕懷瑾帶走後,便僅剩裴瑤笙與林舒虞共乘一車,趕回鎮安侯府同親人守歲。
這個時辰,正值各家歡聚一堂,辭舊迎新,故道上空無一人,唯有一串整齊清脆踢踏的蹄聲不絕於耳。
母二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忽聞車壁外傳來一陣車馬的疾馳聲,由遠及近,最後緩緩停在們的車輦旁。
車壁被人輕輕叩響,林舒虞倏然睜開眼,眼神打趣地看著裴瑤笙。
什麽都沒說,又好似什麽話都說了。
裴瑤笙的臉火辣辣的發燙。
顯然,們都已猜到車壁外頭的來者是誰。
掀開簾子,沒有直視那人的灼灼目,隻一味盯著他的皂靴看。
頭頂適時傳來一聲輕笑:“幾月不見,阿瑤怎這般害,全無此前——”
話音未落,便收到裴瑤笙的怒視,他識趣地住:“我不說就是。”
裴瑤笙麵無表,平靜得仿佛不帶一:“瑤笙記不好,不曾記得與閣下有過淵源。一個月前見過的人事都記不太清,更何況數月之前……閣下莫要再與我開玩笑,若傳出去,壞了名聲,便不好了。”
這就是在睜眼說瞎話了。
這樣得的稱呼僅適用於點頭之,卻不該橫亙於目心許的之間。
他心知裴瑤笙心中有氣,並不急於一時,配合道:“那不知,阿瑤姐姐可曾有過婚配,若沒有,嫁與我可好?若有,何不棄了那男人,我定不會讓你委屈了去。”
裴瑤笙嗔他一眼,斥道:“孟浪。”
說起來,與裴筠庭真乃難姐難妹。燕懷瑾還好,左右隻是遲了一晚,那份風塵仆仆的急切可是無法瞞的。
然而眼前這人,不徐不疾,有時間與帝後傳信,策劃這麽一出“驚喜”,倒未曾告知他的去。數月前留下口信便匆匆離京,婚事也因此延遲數月,若非了解他的,裴瑤笙險些以為他要悔婚逃跑。
刀子豆腐心的裴大小姐,時常盼著收到他的來信,哪怕隻言片語。
隻可惜,始終沒能等到。
現在他突然出現,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要如何裝作無事發生?
那人挑起角向:“阿瑤,今夜月正好,想來不久便要下大雪。在下許久沒見過燕京的雪了,明日登門拜訪,可否賞臉,與我共賞雪景?”
拒絕的話語還未溢出間,又聽他補道:“你不說,我便當你答應了。”
實在沒見過這般強買強賣的!
裴瑤笙再也憋不住,來了緒,提高聲量喚道:“溫璟煦!”
被喚作溫璟煦的人聞言,並未出惱的神,反倒莞爾,話裏略帶歉意與無奈:“姐姐,是我不好,莫要再生我的氣了。待找機會,我定將能說的都告訴你,可好?”
他說完後,裴瑤笙悶在心裏那口氣終是無聲消散了些。
沉默不語間,唯馬蹄聲依舊。
良久,刺骨寒風送來低低的歎息,裴瑤笙抬眸,仔細打量溫璟煦的眉眼。
一別數月,忽然覺得他有些陌生,記憶中那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跌跌撞撞跑向的小郎君在看不見的地方驀然拔高,暗自長,長如今姿拔,神俊朗的年。
“世人皆陷別離,求不得。”耳邊傳來他的喃喃自語和無端歎息,“人間世事,從來變幻無常。阿瑤,幸而你還在此,天下之大,終於有一我心之所向。”
……
天啟明,裴筠庭睜開眼時,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庭院一角紅梅開得正好。
昨夜與燕懷瑾在承乾殿放過孔明燈後,便匆匆趕回府上與家人守歲,直至鞭炮煙火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銀兒幾人難得穿上了喜慶的裳,聽聞喚人,魚貫而,嘰嘰喳喳地與說起話來。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今日大早,靖國公府那位提禮上門拜訪,眼下正與大爺說話呢。”
“說是等人齊了,要一塊兒用早膳呢。”軼兒為扣上領子,“小姐,那位離開了這樣久,大小姐的難過咱都看在眼裏,想來不會如此輕易原諒吧?”
裴筠庭人是醒了,意識卻尚未回籠,聽幾人七八舌說了半晌,才緩過勁來:
“你們說的可是……國公爺,溫璟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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