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萬在外頭溜達了一圈,估著老趙該撐不住去吃午飯了,才回家順了罐過年時太子送的茶葉,悄悄進趙長蒙值房,將那一小罐茶葉恭恭敬敬擺在了鐵力木翹頭案上。
這玩意據說是貢茶,一罐頂一年薪俸。
老趙啊,看在心誠的份上,放過大家吧!
老趙放不放過不知道,反正同僚們是繞過了。想去大牢提審凈慈寺的犯人,獄卒不敢開門;想看長興教信徒的口供,沒人敢給。最后還能指揮得的,唯有自個兒千戶所的人,氣得陸九萬又翻墻進了老趙值房,想再把茶葉罐拿回去。
由于太過生氣,落地時還踩倒了墻邊一株月季。
陸九萬試圖扶直花株,結果那一腳踩得太狠,直接把花給踩斷了,月季無論如何都直不起頭來。陸千戶火氣正大,直接徒手拔出了花,胡將它埋進土里藏好。
反正花圃里那麼多株花,老趙還能一朵朵數不?
也是該倒霉,鉆窗戶進了值房,手剛到茶葉罐,門外就響起了說話聲:“這個陸九萬,讓道個歉,跑去人心口,現在好了,白玉京不干了,要死要活要去叩宮門。事不足敗事有余!”
糟糕,老趙回來了!
老趙還在罵。
陸九萬來不及多想,順手抄起茶葉罐,開竹簾,貓進了里間。現在只能祈禱老趙不會進來換服、午睡了,不然火上澆油,笑面虎非得來個猛虎咆哮。
百忙之中,還記得拉平竹簾,制止這玩意搖來晃去,一看就是練工。
幾乎是將將藏好,外間“吱呀”一聲響,兩道人影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老趙拋下帽,將自己撂進四出頭帽椅里,拍著條案怒道:“就不能讓老子省點心!自從進了白澤衛,老子年年替善后,真以為自個兒福星高照,無人敢辦?呸,那是因為老子在上頭罩著!”
吳良替他關上門,語氣無奈:“辦事能力在那里擺著呢,些許紈绔,惹了就惹了吧!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那是遭風吹麼?!不自個兒造風吹別人就不錯啦!”趙長蒙出離憤怒了,“十五六歲的時候,一人一馬,提著柄破刀就想去邊關參軍。得虧那天是我當值,讓人追到云才堵住!陸正綱養的什麼閨,他不會養就給鐘老爺子嘛,瞧瞧,瞧瞧,哪有點孩子樣!”
有這事嗎?
年時期干的混賬事兒太多,陸九萬一時竟對不上。仰頭想了一會兒,方從久遠記憶里出一鱗半爪。那時似乎剛掀翻了賭場,心里憋了氣,一心證明紅軍比白家軍強,便獨自收拾了行囊,騎上陸正綱的馬,揣上不知打哪兒搞來的路引,徑自出了京。
不過居然是老趙派人追的麼?趙長蒙什麼時候跟自家關系那麼好了?他不是一直嫌棄老陸魯麼?
七八糟想了一圈,外間吳良也勸住了趙長蒙,好說歹說才讓他松口暫且不辦陸九萬。
“趕讓去南方,別讓留京里氣我,不然我得活十歲!”老趙呼出一口濁氣,吩咐,“我算是看出來了,這案子不結,不甘心走人。左右通明石有下落了,一會我把案卷填了,給它報上去。對了,他們千戶所說之前跟楊駿聯系的那個人太過警醒,不好追,你親自過去守著楊駿,一定要把人拿住。”
嗯?通明石找到了?
陸九萬說不清是驚喜還是意外,總之有點茫然。既然通明石尋到了,老趙還安排吳良去追蹤長興教的聯絡人,是不是意味著他的確有在辦案?
可是“欺君之罪”是怎麼回事?老趙為何迫不及待送出京?
思忖間,外間話題變了。
“你說這娃娃,老子好心給搭線,讓跟邵越澤一起辦案,還推三阻四的,不像話。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嘍!”趙長蒙敲著條案,嘚瑟,“大家都是干監察的,憑什麼史言是清流直臣,我白澤衛就是朝廷鷹犬?等老子的心腹大將拿下他們的邵謫仙,我看他們再怎麼好意思鼻孔朝天!”
破案了,怪不得著急要出京。要說趙長蒙最煩兩撥人,一撥是瞎指點不干事的清流直臣,另一撥則是不就挑事賣慘的死太監。
攛掇下屬霸王上弓,拿下死對頭的先鋒,的確是老趙這只笑面虎能干得出來的事。
很快,另一個疑問也消弭了。
“我還是覺得不妥。”吳良不知想到了什麼,嘆口氣,殷殷勸說,“皇帝采選,要的就是適齡姑娘。你說你明知一些人家是拉郎配,那婚書也是假的,還幫著打馬虎眼,這說不過去。”
“要真是進宮做妃子也就罷了。”趙長蒙嗤笑一聲,不以為意,“咱們這位皇帝,向來摳門勤,不好。若無半點用,縱然長得沉魚落雁他也不搭理。你說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半懂不懂進宮,多半要從宮做起,辛苦不說,還沒個奔頭。你要有個閨,你也舍不得。放心吧,陛下才懶得追究,送進去的能干活就行。”
原來是幫不想進宮的小姑娘們打掩護,這還真是欺君。
心臟落回腔,所謂的擔憂不過是虛驚一場,陸九萬竟生出了“老趙真是個好人”的念頭。
呼吸輕緩,耐心等兩人出去后,開竹簾鉆了出來,重新將茶葉罐擺回了條案上。
老趙,你值得!
陸千戶練地翻墻離開,哼著小調去尋唐惜福,打算跟他分這個好消息,順帶安排好工作,準備協同都察院一起南下辦案。
月門外的亭子里,趙長蒙目沉沉著遠去的背影,攏了攏袖子,哼笑:“姜還是老的辣,小丫頭了點。”
“若非你看見月季了一株,指不定得讓聽去多。”吳良心有余悸,“縱使我聽力好,怕也不能及時發現。”
“老子就那一株今年剛培育出的新品種!”心痛與怒火一并沖上頭顱,趙長蒙捶頓足,“敗家子啊!”
吳良茫然著他,喃喃:“不都那幾個兒麼?”
自詡高雅的趙指揮使,再一次到了對牛彈琴的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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