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永嘉問向車窗之外:“怎的了?”
隨行道:“長公主毋躁。前頭路被堵了,稍侯便通。”
蕭永嘉開簾子,瞥了一眼,看見前方道路中央來了一架八人抬的棚頂高輿,上頭坐了個天師。
那天師臉覆白紗,遮得嚴嚴實實,只一雙眼睛在外,因有些距離,也瞧不大清楚。只看見一道袍,飄飄曳曳,卻也遮不住曼妙姿,偏又寶相莊嚴,端坐在高輿之上,一種超凡俗的模樣。后更是跟了幾十名的信眾,男老,混雜其間,口中呼著道義,浩浩,招搖過市,于街道正中,和自己相向而來。
瞧那排場,竟比自己還要大上幾分。
蕭永嘉在白鷺洲時,雖常在道觀出,有時興之所至,自己也穿道袍,但其實,一向隨了丈夫,并不奉天師教。去道觀,不過也是因那老道姑時常主來拜訪,見見多識廣,言語詼諧,為打發漫長難渡的日夜,這才漸漸有所往來。
蕭永嘉蹙了蹙眉,低低地哼了一聲:“裝神弄鬼!”隨手放下了簾子,等著對方避讓。
不料,那天師竟似自持份,不肯讓道,領著后那群信眾,停在了路的中間。
京口令孫寧見狀,趕了上去。
天師信徒如今遍布三吳,信眾奉若神明,路上倘若如此相遇,似孫寧這種普通地方員,不得已都要為之讓道。
但此刻,那頭卻是清河長公主。以長公主之尊,怎可能讓道于天師?
孫寧認得其中隨行的護使邵奉之,過去言明,道對面是長公主車駕,這邊先避讓,好讓長公主先行通過。
邵奉之迅速看了眼對面,忙到高輿前,低聲道:“阿姐,莫若先讓一讓……”
輿上的天師卻恍若未聞,低垂雙目,依舊端坐其上,一不。
道旁路人見狀,面驚異,紛紛停下,觀著這相對停在路中卻互不相讓的兩撥人馬,低聲耳語。
也不知是哪個起了頭,天師后的信眾,竟突然又齊聲高呼道義,簇擁著高輿,竟似要繼續前行,一副迫長公主先行讓道的架勢。
京口令暗吸一口涼氣,急得腦門冒汗,要再開口,那頭車輿里,突然傳出一道冰冷的婦人之聲:“天師教老道首去世后,繼首張祥,方前些日,還來建康投,要拜我夫君。你又算個什麼,見了我,不拜便罷,我也不和你計較,竟還狂妄至此!莫非真以為自己是神人下凡?”
“開道!凡擋路者,一概以忤上之罪捉拿!”
天下人都知道,高相公娶長公主。
傳言長公主悍,厲害無比。
今日雖不見其人,但聽聞其聲,果然是名不虛傳。
道旁頓時安靜了下來,眾人變得雀無聲,瞪大眼睛看著。
蕭永嘉出遠門,護衛儀仗自然同行。一聲令下,前頭那數十甲衛便齊齊應是,持著手中戟杵,繼續朝前走去。
抬著高輿的八個壯漢,平日本是威風凜凜,目中無人,此刻眼見況不對。
對面那些個甲衛,威武雄壯,手持武械,轉眼就到了面前,何來膽氣繼續作對,紛紛后退,一時高輿不穩,座上那天師坐不穩子,晃了幾下,險些一頭栽下,幸好邵奉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急忙命人退讓到一旁。
一陣哄哄后,長公主車駕走了過去,轉眼揚長而去。
天師雖很快又坐穩了,卻未免有些狼狽。邵奉之忙放下遮幔,又忙著重新組隊,命人繼續前行。
婦人子掩于幕后,雙目卻過幕簾隙,死死地盯著前方那架漸漸遠去的高車,目中出怨恨厲,手指甲深深地掐掌心,卻毫不覺疼痛。
快要二十年了!
當年的自己,被這個姓蕭的人奪了所,也毀去了一切。
這些年來,忍辱負重,如同活在暗夜,和行尸走,全無分別。
而這個人,卻依舊擁有一切。地位、丈夫、兒,還是那麼高高在上,生殺予奪,不可一世。
這世道,何其不公!
邵玉娘發誓,終有一日,定要復仇,要顛覆這不公的世道,要把這個人碾在腳底!
發誓!
……
母親行事作風,一向如此。
何況,今日這事,確也是對面那個天師無禮在先。或許真是把自己當神人了,自取其辱。
神也沒放心上。隨蕭永嘉到了碼頭,下車,回頭最后看了一眼城隍廟的方向,轉,正要登上船只,忽聽到后一道聲音傳來:“阿嫂!”
神回頭,看見阿停和沈氏站在埠頭一角。沈氏面上帶笑,阿停躲在的后,朝著自己這邊張,似想過來,又似不敢。
神急忙走了過去,和沈氏招呼了一聲,看向阿停。
阿停出笑容,飛快地看了眼停在船頭的長公主,從后拿出自己帶來的一樣東西,遞了過來,低低地道:“阿嫂,前幾日你不是說要一個新的紡錘嗎?我姚木匠給你削的,用的是最好的黃楊木,還讓他打磨干凈,不能有一點的刺。正好今早做好了,我就拿來給你。你要不要?”
咬看著神,似有些忐忑。
神一愣,接過了紡錘,了,笑道:“這樣的好東西,我自然要的。你等我回,咱們再比,看誰紡得快。”
阿停終于松了一口氣,出歡喜笑容:“那我就在家里等你。阿嫂你要記得回來,不要把我,阿母,還有阿兄給忘了。”
不知為何,神忽然到鼻頭一酸,卻裝作若無其事,笑道:“阿停放心,阿嫂只是回去小住些時日,等過些天,便會回來的。”
阿停笑著點頭。
沈氏遞來一只用干凈巾帕覆了的竹籃。
“聽說小娘子今日要回,我也沒什麼可送的,這是家中幾只蘆花積下的蛋,還有些棗子,小娘子莫嫌棄才好。”
神忙接過,連聲謝。
沈氏笑道:“小娘子放心。這邊有我。我會照顧好阿姆的。”
看了眼船頭,低聲又道:“小娘子快去吧,免得長公主等。”
神點頭,了阿停的腦袋,轉上了船,艙。
蕭永嘉瞥了眼帶上船的那只裝滿了蛋紅棗的竹籃和手里的紡錘,皺了皺眉,似要說什麼,終還是強行忍住,只命啟船。
船離開京口碼頭,朝著建康的方向,悠悠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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