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長公主浸朝堂多年,從來都是明人,很有事能瞞過。
顧覺非也不問到底是自己看出來的,還是聽了下麵耳目傳的消息,隻拿了一塊蓮蓉糕,咬了一小口。
“我跟他是什麽景,你也知道,犯不著再問我。”
“老太師還是不信你?”
永寧長公主瞧了他一眼。
這時候,顧覺非已將一隻胳膊,支在了旁邊玫瑰紫的金錢蟒大引枕上,換了個比較懶散的坐姿。
聽這問,他便忍不住搖頭:都說了,犯不著再問。
顧覺非笑起來,竟問道:“那長公主信我嗎?”
永寧長公主一時無話。
把茶盞放下了,挪了幾上放著的那一本藍皮簿子到麵前來,便翻開了一頁,慢慢看著。
腦海中,卻是六年前那一場變故。
那時候,蕭徹剛拿到薛況謀反的證據。
裏麵包括這些年行軍打仗的作戰圖,還有一些邊關商旅往來的書信,當然也有被做過手腳的軍餉賬冊。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人證。
蕭徹召幾個心腹大臣宮,商議除去薛況之事。
隻是薛況向來忠心耿耿,自然有人不相信他會做此事,反而懷疑是有人栽贓陷害,矛頭直指顧覺非。
這些人提出,要徹查證據,還薛況一個清白。
可也就是在這一夜,一場離奇的大火,將一切燒滅。
所有紙麵上的證據,都化作了灰燼。
就連羈押在天牢的幾個人證,都被人悄無聲息地毒殺!
隻有其中一個命大,吃得一些,毒發也慢一些,竟生生撐到了被人發現的時候。
也就是這個人,臨終之前,向著當時去理此事的太師顧承謙,吐了“真相”……
“是我顧覺非汙蔑薛況,又怕被人查出蛛馬跡,所以殺人滅口……”
顧覺非悠閑地喝了一口茶,品著舌尖上化開的那一清香,聲音裏則是漫不經心的味道。
“您說我有這麽大能耐,都能悄無聲息滲天牢,給犯人下毒了,怎麽就沒錢備個見封的劇毒呢?”
還吃得,死得慢!
這是顧覺非二十九年來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他向來自詡天下第二的聰明人,第一都是為謙遜虛留的。
若他要殺人滅口,必做得比這蔽千倍百倍。
怎麽可能被人拿住話柄?
還來個“毒不死”,留了一番心不甘不願的“臨終真相”!
所以他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又憋屈又好笑。
好笑,是因為對手竟用了這麽個侮辱他智謀的伎倆來對付他。
憋屈,則是因為這手段雖簡單,卻幹脆又直接,銷毀了證據,還能給他製造麻煩,讓他們從部土崩瓦解。
“信任他的大臣,暗中燒毀證據的人,還有能滲天牢去下毒的人。他薛況,能在邊關帶兵打仗,也能在京城擁有這樣深厚的基……”
顧覺非把玩著茶盞,淺淡的口吻裏,已經多了幾分森然。
“六年前這一場爭鬥,到底是我,輸了他一籌。”
“……”
永寧長公主說不出話來。
注視著顧覺非良久,似乎想要看清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可到頭來,才發現他眼底,好似有淡淡的疲憊。
是啊。
怎麽可能不累呢?
薛況到死,也是大夏的大將軍。
顧覺非無法剝下他上任何一層榮耀,甚至不得不讓他葬在戰旗黃沙之下,馬革裹而還。
到底誰輸,誰贏,難以定論。
永寧長公主心頭亦有幾分複雜,笑著歎了一聲:“你輸了,丟的是父子分;他輸了,一命歸西,無葬。”
一命歸西,無葬?
顧覺非聽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他薛況有蓋世的計謀,世人到底都小瞧了他……”
這話說得沒頭也沒尾,永寧長公主聽不明白。
與顧覺非,實在是很了。
他也就在這裏,才出幾分懶散不羈的真來,偶爾也說一些很神經的話。
所以,此刻也不問。
手邊的藍皮簿子才翻了一頁,永寧長公主歎了一口氣,看得不很滿意,又往後翻了一頁。
顧覺非來的時候就瞧見這東西了,不過沒翻。
這會兒見永寧長公主翻起來,一麵看還一麵皺眉,他便一笑:“哪個貪汙吏,又孝敬了好東西上來嗎?”
永寧長公主抬頭,氣笑了。
隻把那簿子向顧覺非一推:“若是那等要的賬冊,本宮能放在這裏不?隻怕一回頭就了你手裏的把柄。”
顧覺非當然也就是開個玩笑。
他接了這簿子一看,才知道竟然是花名冊:每頁上都留了一張畫像,旁邊標注著姓名籍貫出。
“都是二十五往上的年紀,要麽沒娶,要麽待續弦……”
大半都是京城人士,這上麵每個名字,顧覺非都知道一二。
所以這一翻,臉上神態,便有些似笑非笑。
永寧長公主一見,不由皺了眉:“怎麽了?”
顧覺非看一眼,又翻了幾頁,都懶得再翻了,隻道:“這名冊,怕是婆說用的吧?個個都玉樹臨風,品好得能上天。”
這家夥,太敏銳了。
永寧長公主沒忍住笑出來:“你自來是驚才絕豔慣了,天下能你眼的也沒幾個。可本宮看名冊上的人,都還不錯。我侄媳挑夫婿,能跟你挑夫人一樣麽?”
“……侄媳?”
那一瞬間,顧覺非眼皮一跳。
他險些懷疑自己是聽錯了:永寧長公主侄媳不,但需要“挑夫婿”的,著實多不起來啊……
“你也知道,當初薛況與,本就是一樁孽緣。”
永寧長公主歎氣,因與顧覺非相,都不用賣關子。
“如今薛況已去,我不忍見還在那府裏磋磨,跟個活死人似的。眼下,便想為挑選一二。你方才翻了許多,覺得怎麽樣?”
怎麽樣?
顧覺非手指尖搭在那紙頁上,就好像又搭在了那一方雪白方巾上。
微妙的覺,如同漣漪一般,漸漸泛出。
他低垂了眉眼,誰也看不到他深深的眼眸底下,劃過的,到底是溫暖的和風,還是冰冷的刀……
角一勾,便是無聲的微笑。
顧覺非慢慢鬆開了自己的手指,盡量讓那種微妙的覺,離自己,才慢慢道:“怎麽樣……我看這些人,都不怎麽樣。”
“……”
永寧長公主覺自己被噎了一下。
顧覺非卻仿佛沒看到,隻念著麵前那一頁:“協辦學士孟大人家的四公子,孟瑾,丙辰科進士,喪偶,寬厚,儀表堂堂……”
念到此,話音便一頓。
他抬眸瞧了永寧長公主一眼,淡淡道:“這人乃我同科進士,瓊林宴上我見著,是張麻子臉。”
這年頭,麻子臉也能說是儀表堂堂了。
永寧長公主聽得手一抖。
顧覺非又翻了一頁。
“刑部左侍郎周德元,家貧,年三十二,未娶妻……”
“這倒也是,外室不能算妻。”
“我不大記得了,他包在槐花胡同的那兩個,哪個勾欄出來的來著?”
永寧長公主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把茶盞放下。
顧覺非翻了第三頁,見上頭的名字,竟笑了起來。
“這個倒是不錯,衛家二公子衛倨。”
“今年二十七,才死了老婆。”
“他家一門榮華,偏偏他本人草包一個,廢一介,爛泥一把。衛老不死的扶了他十來年,愣是沒上牆。”
“人雖次了點,可但凡有點手腕嫁進去,都能磋磨死他。”
“如此一來,榮華富貴,不在話下啊。”
永寧長公主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顧覺非指腹劃著,就眼見著這一頁一頁打自己麵前翻過,便隨意地一鬆手,任由這花名冊合上了。
他轉頭來看著永寧長公主,語氣悠閑。
“京城裏這個年紀還數得上號的,沒一個我不。您要給自己侄媳挑個夫婿,又何必人製這勞什子的名冊?問我不比旁人都靠譜麽?”
永寧長公主皮笑不笑:“問你?你顧覺非自是目無下塵,舌頭上塗過砒^霜的,什麽人到了你裏能有個好?”
“長公主這可就是冤枉我了。”
顧覺非搖了搖頭,端茶喝了一口,修長的手指掀了蓋兒起來,雅致又從容,養眼極了。
“您說這天下能我眼的沒幾個,目今卻正好有一個,算年紀也不與您侄媳相差多。”
能顧覺非眼的?
永寧長公主知道他遊滿天下,說不準真有,於是問道:“你倒說說?”
顧覺非放了茶盞,不疾不徐地開了口。
“這人也是丙辰科的進士,未有妻妾。”
“四書五經讀,明經策論全通;生得一副堂堂的好相貌,舉手投足盡為君子之態。”
“其事周全,算時有策。”
“其待人妥帖,鑽玲瓏心七竅。”
永寧長公主暗道:這個倒是不錯。
來了幾分興趣:“照你這樣說,功名有了,也沒妻妾,該是個品行端正的。隻是不知,家境如何,家中人口如何?”
顧覺非微微瞇眼,似乎在思索。
“家境麽……”
“一門榮華,門楣甚高。”
“家中人口更是龐雜,數本門約莫三五百人,旁族支脈則不可盡數。”
“不過此人年失母,金榜題名後便與其父生隙,所以家族門楣,倒一概不必理會的。”
“……”
為什麽聽著,覺得有點呢?
永寧長公主看著顧覺非這一臉的淡然從容,忽然就心頭一跳,生出萬般的驚怒來,差點把剛端的茶盞摔在地上!
“你怎麽敢?!”
顧覺非刀裁墨畫似的眉眼,染著三分真假不知的笑意,好似本沒聽見永寧長公主這話。
他麵無波瀾,口氣淡淡,續上自己先前的話:
“此人姓顧,名覺非,表字讓先,今年二十又九——”
“長公主覺得,我怎麽樣?”
墨寒卿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奈何技不如人,居人籬下,連反抗的餘地都冇有。 八年後,他是殺伐決斷、冷酷無情,號稱墨國第一公子的靖安王,世人都說,他極度厭惡女人,殊不知,他的眼裡心裡滿滿的都隻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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