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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千里(嫁給一個和尚)》第 108 章 吾道不孤(補字數)

快四更了,萬籟俱寂,約有沙沙風聲拂過。

一縷淡淡的沉香清芬在蓮花藤蔓紋錦帳下嫋嫋浮

瑤英跪坐在曇羅迦跟前,前傾,握帕子的手收了回去。

羅伽看著,屋中幽暗,但離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雪白上似乎有茸茸暈流轉,他目落在微微散的烏黑發鬢邊,久久無言。

不是佛陀送來的嗎?

他一直不吭聲,眼神有些異樣,瑤英湊近了些,關切地問:“法師是不是病了?我去米爾進來?”

聲音婉轉,眼睫微

每一下,似三生池旁,一朵水蓮迎風輕輕搖曳。

羅伽回過神,一點一點收斂遊般漂浮的思緒,意識慢慢恢複清明。

“不用了。”

他淡淡地道,聲音沙啞。

瑤英看一眼他上被汗水浸的袈裟,視線回到他臉上,他臉蒼白,剛回來的時候神疲憊,雙眉微擰,這會兒看著比剛才還要憔悴。

“法師是苦行僧嗎?”

問。

羅伽低頭看

瑤英認真地道:“我聽人說,苦行僧以苦行作為修行手段,他們往往獨自流浪,居無定所,蓬頭垢麵,衫襤褸,長期斷食,睡布滿釘子的床,赤腳走過燒紅的火炭,以各種酷刑來達到自我修煉的目的。”

羅伽手指挲持珠,道:“那是天竺的一種苦行方式,沙門中的苦行不提倡這種無益的極端之苦,隻要求舍棄貪。”

瑤英挑了挑眉,對上曇羅伽的視線,直直地著他。

“那法師不適,為什麽不請醫服藥,而是打算就這麽熬過去?”

“法師,你真的不是苦行僧嗎?”

語氣質問,臉上卻帶了幾分俏皮的笑意。

羅伽挪開視線。

瑤英跟著他作,漆亮雙眸直勾勾地盯著他,和他對視,“如果法師不是苦行僧,為什麽要忍這些無益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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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伽垂眸,道:“這些並非無益之苦。”

他所練功法奇詭,領罰也是在提醒自己,以免自己失去對生的敬畏。

瑤英沉了一會兒,看他一臉法相莊嚴,知道勸不他,暗暗歎口氣,道:“我不敢和法師爭辯,不過法師上的袈裟汗了,得換件裳。”

不管怎麽說,他得把汗的袈裟下來。

說完,不等他說什麽,起,走到門邊,拉開房門。

“送一桶熱水進來,還有幹淨的僧,法師要換。”

米爾瞪大了眼睛:大半夜的,為什麽突然要熱水,還要換?王為什麽要半夜換裳?

他飛快看一眼瑤英,見鬢邊雖然的,像是睡下又起來的模樣,但是一臉坦然,衫整齊,心裏暗罵自己想多了,目漸漸往下,看到絨毯上那雙赤著的玉足,眼睛再次瞪大。

他像是被蟄了一下似的,猛地轉跑開,不一會單手抬了一桶熱水回禪室,還有曇羅伽的僧

禪室黑魆魆的,他放下東西,悄悄環顧一圈,沒看到瑤英,悄悄吐了口氣,恭敬地退出去。

瑤英已經回避進了裏間,坐在矮榻前,側耳細聽。

外麵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放下心,鬆口氣,躺下接著睡。

剛挨著枕,錦帳外砰的一聲巨響,水花翻騰,像是有什麽重倒在了地上。

他那麽虛弱,邊沒人照顧,不會暈過去了吧?

瑤英趕爬起,拂開錦帳,看清禪室景,呆了一呆。

暗沉的線裏,一道勁瘦的影背對著,正緩緩褪下上的袈裟,出寬闊的肩背。

羅伽個子拔,平時穿著寬大的袈裟,看去清臒瘦削,這會下袈裟,瑤英才發覺他理勻稱實,線條流暢分明,汗水一顆顆滾落,繃的脊背像抹了一層油似的,在黯淡線裏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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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更讓瑤英吃驚的是,曇羅伽背上竟一片紅腫,爬滿縱橫錯的傷痕。

原來他沒病,出汗是因為剛了杖刑。

瑤英立在錦帳下,怔怔地看著曇羅伽修長結實的肩背,出了一會神。

羅伽似有所覺,作頓了一下,背對著,微微轉過臉,側臉廓清晰,眉骨高,看去凜冽清冷,了一半的袈裟掛在腰上和手臂間,水汽朦朧,有種雲遮霧繞的覺,像壁畫上赤的菩薩,姿態修長優雅,莊嚴,靜穆,有蓬的力量凝。

瑤英著他發怔。

他停在那裏。

一聲鷹唳打破岑寂,蒼鷹撲騰著翅膀,帶起一陣清風,錦帳輕晃。

羅伽扯起落的袈裟,眼角漫不經心地掃向錦帳,似有意,又似漫不經心。

瑤英不一陣心虛,心跳得飛快,趕放下錦帳,躺回矮榻上,扯上衾被把自己從頭到腳罩得嚴嚴實實,不彈了。

錦帳後,曇羅伽抬起眼簾,看一眼微微晃的帳子,俯撿起剛才不小心打翻在地的燭臺,放在一邊案上。

換了幹淨的僧上鬆快了許多。

他繼續打坐,這一次沒有跌夢境。

……

第二天,瑤英睡到辰時,被一陣突然拔高的說話聲吵醒了。

禪室外人影幢幢,有人在低聲爭執。

下地,輕手輕腳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出了裏間,掀開一條細往外看。

天已經大亮,外麵正堂線明亮,曇羅伽穿一件灰,盤坐在長案前翻閱奏疏。畢娑跪在門口,一輕甲,胳膊底下夾著頭盔,臉上神焦急。

“王,臣一定會好好看著赤瑪公主,不讓再胡鬧,真的要送走嗎?”

羅伽沒有抬頭,道:“張旭是軍中意圖傷害張旭,按律該罰閉。三個月後,你再去接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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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不容置疑。

畢娑遲疑了一下,不敢多說什麽,神有些不甘心的樣子。

羅伽一聲不吭。

畢娑歎口氣。

氣氛僵

瑤英在側門夾道等了一會兒,看畢娑起告退出去了,夾著包裹走出夾道。

“昨晚叨擾法師了,法師好些了?”

羅伽低著頭,懸腕提筆,嗯了一聲,揮了揮僧袖擺。

緣覺上前,眼神示意瑤英跟上他,他要送回院子。

瑤英告辭出來,走出幾步,看到遠畢娑離去的背影,想了想,霍地轉

緣覺嚇了一跳:“公主?”

瑤英轉,穿過回廊,在所有人詫異的注視中踏進禪室。

“公主!”

米爾和緣覺急得滿頭汗,小聲呼喊,追進禪室,示意隨他們離開。

瑤英搖搖頭,看著低頭書寫的曇羅伽,輕聲道:“我有幾句話想對法師說。”

米爾兩人麵麵相覷,不知道是不是該催促離開。m.X520xs.Com

羅伽抬起頭,碧眸淡淡地掃兩人一眼。

兩人會意,不再攔著瑤英,立刻退了出去。

羅伽手上書寫的作沒停,“公主想和我說什麽?”

瑤英走到長案前,俯坐下,斟酌了一會兒,道:“法師,除了同胞的阿兄外,我還有好幾個兄長,其中有一個是和我同父異母的長兄,他李玄貞。”

“李玄貞一直想殺了我阿娘和阿兄。”

羅伽手中的筆頓了一下。

瑤英凝眸注視庭前的皚皚白雪,緩緩道出當年李德、唐氏和謝滿願之間的那段錯的糾葛。

“……後來,李玄貞的生母自焚而死,要他為複仇,李玄貞立誓,等他掌權,一定會殺了我阿娘和我阿兄,為母報仇。”

歎了口氣。

“那年我在赤壁養病,和同樣掩藏份的李玄貞認識,我們彼此不知道對方的份,了朋友。”

“幾個月後,我們一起坐船回赤壁,李玄貞發現我是他仇人的兒……恨不能當場殺了我。”

瑤英笑了笑。

“那時候,我以為李玄貞隻是一時衝,他不是大大惡之人,我畢竟是和他同父的妹妹,等他冷靜下來了,或許能想清楚。”

瑤英回想往事,臉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我試著和他好好相,我心想,長兄那樣的人,對部下寬容,對陌生人施以援手,一次次搭救落難貴,一定不會遷怒無辜。”

想方設法化解李玄貞的怨恨,結果卻是事與願違。

李玄貞不會放過謝滿願和李仲虔,也不會放過

“那年……他的幕僚魏明險些害死我阿兄,那時我還沒有放棄說服他,我給他寫信,求他放過我阿兄,我向他保證,我阿兄無意爭權奪位,我們會躲得遠遠的,一輩子都不出現在他麵前。”

瑤英神微冷。

“第二天,他當著我的麵,殺了我的細犬。”

那是李仲虔送的獵犬。

從前不好,不能跟著李家兒郎去圍獵,從赤壁回魏郡後,好了很多。那天,高高興興地帶著獵犬去山林湊熱鬧,然後眼睜睜看著李玄貞三箭連發,前一刻還生龍活虎的獵犬倒臥在草叢中,不停搐。

瑤英爬下馬背,試著去拖細犬,讓它躲起來,細犬漉漉的眼睛瞪著,奄奄一息。

李玄貞走到麵前,腰佩短刀,足踏長靴,手裏握著長弓,箭在弦上,箭尖仍然指著地上的細犬,神冰冷,一腥氣。

“李玄貞……”瑤英渾哆嗦,抬起臉,直呼他的名字,“它隻是一條細犬……它陪了我幾個月……我第一次帶它出來……你放過它……”

李玄貞俯視著,一言不發,撒開長弓。

瑤英鬆口氣。

下一瞬,李玄貞出腰間短刀,手起刀落,細犬劇烈搐了幾下,沒了氣息。

他冷冷地看著瑤英,眼斜挑,目沉:“傷人的狗,不能留。”

瑤英雙手抖。

李玄貞出短刀,隨手在袖子上抹了抹,“狗留不得,人也是。”

他不會放過謝滿願和李仲虔。

瑤英的心沉了下去,徹徹底底。

細犬沒傷過人,李仲虔送的細犬,馴順忠誠,怎麽可能傷人?

分明是朱綠蕓突然縱馬衝上山道,害得和侍的坐騎驚,差點跌下馬背,細犬才會上前吠,製止朱綠蕓。

隻因為這隻細犬是的,李玄貞才會下手這麽狠辣,不分青紅皂白就殺了它。

它何其無辜。

瑤英看著死去的細犬,抹一下眼角,哆嗦著撿起地上的箭矢,腳步踉蹌,朝李玄貞撲了過去,手裏的箭矢狠狠地紮向他。

李玄貞長臂一展,輕輕鬆鬆就攥住了的手腕,微微用勁。

瑤英手上酸麻力,被他提了起來。

李玄貞低頭看,輕蔑地掌中的箭矢。

“七妹,別不自量力。”

瑤英掙開他的手,冷冷地看著他,一字一字道:“李玄貞,我阿兄沒害過你阿娘,也沒害過你,他和你一樣領兵打仗,盡職盡忠,你敢傷他,我就和你同歸於盡!你是大將軍,我手無縛之力,今天的我不是你的對手,以後的我可能也不是你的對手,不過隻要我有一開口氣在,你就別想害我阿兄。”

他是天命又怎樣,大不了,他們同歸於盡。

李玄貞麵沉如水。

……

禪室裏暗香浮

一道目落在瑤英上,清清冷冷,並不和,但卻有種能安人心的力量。

瑤英緩過神,發現曇羅伽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了手中的筆,眼簾抬起,正看著,眉頭微擰。

朝他笑了笑。

說這些俗事給他聽,好像為難他了。

瑤英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自那以後,我再沒養過細犬,我親手埋葬了它,也埋葬了對長兄的期……”

停頓下來。

“再後來,我和親葉魯部……夜壁沒了……阿兄送我的烏孫馬也沒了……”

想起烏孫馬臨死前那雙的溫順的眼睛,瑤英鼻尖陡然一酸,眼眶發熱,險些落淚。

氈簾高掛,夾著雪氣的寒風吹進禪室,拍打長案上的經卷,簷下銅鈴叮鈴作響。

這裏是王庭,不是四野茫茫的戈壁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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