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朝中并無大事發生,大朝會也不過是走一過過場,向天子回稟一些小事罷了。當今最不喜藻詞華麗奢靡,也不喜聽他們吹捧,因此下邊的大臣們都只是平淡的敘述了事就退回了位置上。
天子沒有因為是小事就置之不理,仍然認真同他們議過了。
商議過正事,大臣們放松了兩分。當今不喜聽吹捧之詞,便是正事商議完,大臣們也不敢上前高歌頌德,落在前邊的大臣們深知天子秉,絕不肯行差踏錯一步。
大臣中,位列都察院的一位年輕員四看了看,見大臣們皆是一副斂眉垂眼的神態,面上一喜,當即便站了出來。
湯大人前不久才調任為都察院正四品右僉都史,上了兩次大朝會,對天子的秉還不了解,也無人同他提及這點。
他站到中間,朝帝王行禮,高聲說道:“啟奏陛下,臣湯東平有事起奏。”
湯大人頭一次奏本,心里還很是張。
上邊很快傳來淡淡的聲音:“準。”
湯大人頓時認真嚴肅起來:“啟奏陛下,不日前大皇子殿下親自審判穆家案子,功審理此案,如今一干人等皆以律令置。大殿下小小年紀便能獨當一面,親自審理案子,其中絕不徇私,大義滅親,臣認為,大殿下此舉應賞。”
“大殿下如此英才,必有陛下言傳教,悉心教導之因故,故而臣認為,大殿下的功勞與陛下也是分不開的,大殿下有如此功績,也多虧了陛下才是啊。”
湯大人公然在朝堂之上把陛下同大皇子高歌頌德了一番。
在他洋洋灑灑的說著時,殿中的大臣們頓時臉一變。湯大人才正式參加大朝會不久,對天子的脾尚不了解,竟然在朝上吹捧起來,殊不知陛下對這等吹捧之詞自來十分厭惡,湯大人如此,只怕在陛下眼中是落不到好了。
可惜了,湯大人才調任不久,又調到都察院做事,原本安安分分的也就罷了,他偏生想要走這等捷徑,不把朝中的況給打聽清楚,若是落到個貶黜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湯大人的下場他們已經能預料到了,大臣們只等著天子下令了。
好一會,他們才聽到上邊不輕不重的說了句:“確實該賞。”
湯大人面帶喜。
朝上為的員,誰不想天子看重的。這朝中大員無數,想要從中穎而出何其艱難,近日城中最熱鬧的便是穆家的事,穆侍郎府堂堂正三品大員的府邸說倒就倒,府上男眷多被流放,只有部分不知者悉數被釋放。
盤旋在城中扎幾十載的穆家轟然倒塌,余下的穆家家眷們當了首飾住賃了小院子居住,再過不久就要返回老家了。
湯大人為都察院員,對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清楚,當場便想到了在大朝會上參本一事,但他才調任不久,人微言輕,朝中怕是有許多大臣爭先上奏此事,直到上了大朝會上,正事已經商議完畢,卻無人出列,湯大人心里一喜,心中一橫,當即便站了出來。
大臣們不敢置信的抬頭,卻見他們想象中應該是然大怒,斥責湯大人溜須拍馬的當今端坐在龍椅之上,臉上并未有毫不悅,相反,他勾著角,顯是心上佳。
臨近的大臣們面面相覷,不懂陛下的態度為何突然就變了。
陛下從前的態度可并非如此。
他們只能眼看著陛下態度陡然大變,湯大人高高興興的歸了列,并不知他頭上的烏紗帽險些就掉了。
大臣們不清陛下的態度,越發謹慎起來,楊培站了出來,高聲唱報:“還有哪位大人有事起奏?”
下邊大人們皆搖搖頭。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大臣們若是沒有事啟奏,朝天子行禮告退便可退出朝堂之上,但楊公公卻沒有提后邊一句,大臣們心里便有了數。
等楊公公退了回去,果真見天子開了口,聞衍目在堂下的臣子上掃過,沉聲說道:“朕早過而立,再過兩年便到不之年了。”
天子緩緩說了起來,他渾威儀,面容俊,周上下沒有一松懈,仍如同往年一樣年輕。但也是這個時候,朝臣們才從天子赫赫威儀中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陛下也著實不小了。
他微微停頓,才接著說了下去,“朕已到不,膝下子嗣卻稀,到如今仍只得大皇子一人,近來朕夜里竟遇先祖托夢,先祖長嘆我聞家皇室子嗣凋零,恐有栽秧,若天子恐有不測,豈不是連儲君都未曾立下,讓子嗣登基恐有人言。”
他嘆了聲氣,大臣們也不由得順著天子的話想象起來。陛下快到不之年,如今膝下卻只有一位子嗣,放在數代帝王之中也稱得上了,甚至連朝臣們家中的子嗣都遠不止這樣。
他們曾經也數次上奏恭請陛下立后,但折子都被駁回,當今手段強,大臣們無法,只得漸漸歇了這個心思,兼之大皇子的出,后宮中有了皇子,大臣們便也不急了,便一直拖到了如今。
當即就有大臣諫言:“陛下,應趕立中宮后位,誕下嫡子方為正理。”
立后之事被重新提了起來,這一次,大臣們更為急切起來。
但天子一反常態的沒有發火,只是順著他們的話點頭:“中宮后位是該立,但皇后之位事關國統,輕易馬虎不得,甄選到皇后宮,按規矩得二三年之久,等皇后宮,若要當真誕下嫡子許又得三四載。”
到那時,以陛下的年紀哪里還能等得起的?
大臣們順著天子的話想得更遠一些,便是過了幾載后宮中當真有了嫡子,但等開蒙到長大,更得十數年時間。何況,尚且還不知這嫡子有沒有儲君的能力,一切都是未知,若是嫡子沒有這個能力,大臣們又如何的能認同,真等到那時,他們哪里還能等得到下一個嫡子培養出來的。
帝王年邁,而儲君年,是國之不穩之兆,這并非好事。
“如今可如何是好?”
大臣們焦急起來,如今這立后之事也了個燙手山芋,接不接下都了未知。
天子并非阻止他們的議論,只等他們議論了片刻后,這才淡然開口:“朕深愧對先祖,夜中深思許久,終尋得一法。皇長子明靄,年七歲,學識通,已跟隨朕邊學習政務兩載,乃是良才玉,皇長子心系百姓,小小年紀便能建功,足見才能,朕決意立皇長子明靄位皇太子,承殿為皇太子東宮,以先祖恐憂,卿們以為如何?”
除了站在最前邊的數位天子重臣,下邊的大臣們當即臉上就出了不愿。
皇長子是庶出,怎可立為儲君?
大臣們還未開口,湯大人又立時站了出來,在大臣們怒目下,高聲附和:“陛下深思慮,果然是慧眼如炬,高瞻遠矚,大皇子殿下小小年紀就能主理案件,把朝中員的利益和老百姓的利益放在首位,讓大臣們花了不知多銀錢,此等大恩,我們豈有不愿意的。有這樣一位皇子為儲君,實乃我大越之福啊。”
大臣們恨不得把湯大人給打上一頓。
為了能穎而出,他如今是臉面都不要了,知道吹捧有用了,現在連關乎國統的事都能溜須拍馬,簡直可惡!
事關儲君,怎可如此兒戲?
有了湯大人的公然出列,朝中的年輕員紛紛隨其后表示,重臣們不表態,以近年被提拔的年輕員們為首,很快便以倒的態勢把不愿意的大臣給了下去。
跟大臣們不同,年輕員們在思想上更寬容一些,何況皇長子如今的名聲遠揚,在老百姓心中極有分量,人信服,合合理。
在這種況下,大臣們再不愿也阻止不了了,最后天子出了面:“好了,都不必再爭論了,朕意已決,必然要給先祖一個代,楊培。”
楊培站出列。
“傳令下去。”
楊培弓著子:“是。”
“退朝。”
大臣們告退,出了殿,如今勢迫,他們再不愿也無法,但大臣們看著連臉都不曾變過的重臣們,宛若被一盆涼水潑了下來。
這些重臣都是陛下心腹,是文武之首,他們日日與陛下事,想來是早就知道陛下打算的。
從皇長子開蒙,到封顧元舜為師,皇長子跟著陛下學習政務,主理穆家案子,如今穆家案子結了,但皇長子的名聲卻是揚開了。
這忍不住他們懷疑,這一切都是早有預謀的行事,這些重臣心腹,甚至連顧師,這些人只怕早就知道陛下的打算,甚至連近年在場上出現的年輕員們,也不單單只是陛下重用年輕員,只怕是正好借著他們,來磨礪這些年輕員,讓他們能盡快獨當一面。
為的,自然是為如今的皇太子培養忠心可用的下臣。
這個猜測忍不住大臣們倒吸一口冷氣,若是按這樣的計劃來算,早在皇太子三歲開蒙,或許更早之時,陛下就已經打算要立皇長子為皇太子了。
這些年陛下一步步的為皇太子鋪路,到如今水到渠,這張大網最終連了線,也讓他們反應了過來。
如今唯一能讓他們慶幸的,就是陛下沒有提及要立貴妃為后的意思。庶為后,若是陛下提及,他們再如何都要反對的。
下了朝,聞衍急匆匆朝著后宮過去。
他到鐘粹宮時,鐘萃已經得了消息,聽到冊封皇太子的旨意下來,鐘萃到現在還不敢相信。
對比上輩子急匆匆的被大臣們簇擁著登上帝位,這輩子似乎是所有的苦頭都吃夠了,吃足了,已經都變甜的了,再是順遂不過。
這樣的天壤之別,恰恰讓鐘萃有一種不真實的覺。
直到天子站在面前,親自同說了這個消息,癱坐在椅上,仰著小臉,眼中還帶著一種破碎:“真的嗎?”
天子俯下,替輕拭眼角落的淚珠,放了聲音:“自然是真的,早在他出生時,朕就已經下了決定,朕的儲君只能是他。”
鐘萃好一會才接了這個事實。
起同天子告罪:“是臣妾失禮了,請陛下責罰。”
聞衍眼中有些失落,見又恢復到這樣謹慎小心的態度上,他不由得負手而立,眼中的失落盡數散去,“一時激了些,朕能理解。”
鐘萃微微松了口氣,朝他福了個禮:“謝陛下。”
他下了朝,親自到鐘粹宮來,并不是想見這樣小心的態度的,天子忍堅毅,但此刻,他卻忍不住看著說了起來:“朕對你如何,你心中知曉,朕是如何都不會同你生氣的,你也不必這樣謹慎。這宮中人人都不由己,朕是,你是,便能攜手相敬如賓,也已經足夠。”
這次天子第一回剖析著,把心中所想說與聽。
鐘萃的謹慎小心早就刻在了骨子里,下意識的恭敬:“是。”
聞衍無聲的溢出一口氣,臉上盡是失。
他心中微微發涼,面對貴妃數年來不冷不熱的態度,到底覺得有些傷了,也有些疲倦,他轉代:“你歇著吧,朕先回宮了。”
天子面對任何事都果敢堅決,唯獨在面對貴妃時,多年來都遲疑猶豫,拿貴妃的子不知該如何是好,畏手畏腳的。
他大步朝外,迎著外邊進來的亮,鐘萃在他一頭烏發中竟見到了幾銀。鐘萃心中一堵,仿佛那在眼中仍然高大的背影開始佝僂起來,眼見他出門欄,快要步下階梯從鐘粹宮離去,鐘萃忍不住吐出一個字。
“好。”
聲音太輕,已經步下臺階的天子并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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