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星空如洗,一滿月掛在天邊,天幕之下飄起了細碎的雪花,是今年的第二場雪,下得毫無徵兆卻又符合時宜。
半個時辰后,這天地萬便全都銀裝素裹,覆了一層薄薄的雪,在暖黃的月下潔白剔。
客人都走了,侯府便重歸於寧靜。
明明此刻的安國侯府在風口浪尖上,卻偏隔絕了外界的驚濤駭浪,宛若風平浪靜的湖面。
月九齡接過讓小蓁準備的暖爐與酒壺,讓不必再跟著,自己往院裏去。
墨梅軒庭院,傲立在風雪中的墨梅旁,涼亭里,顧墨玧盤隨意坐在下方燒了炭火的木地板上,膝上擱了一把古琴,指尖無意識地撥弄著琴弦,偶爾發出低沉的聲響,不調子。
月九齡見狀停住了腳步,想起上一次見他琴還是去年中秋的形,他應該很喜歡那把琴,也是會彈琴的,卻極琴。
這時,顧墨玧似有所覺地過來,月九齡便邁著步子走過去。
「侯爺,喝一杯溫酒嗎?」
修長的手指隨意掃了一下琴弦,發出「錚」的聲響,餘音的震引起杯盞輕,也清脆的聲響。
月九齡一怔,隨即笑了開來——不愧是萬丈紅塵里長大的小侯爺,玩起花樣來連這個現代人都大開眼界。
顧墨玧聽見不經意發出的笑聲,只覺得渾冷掉的在一點點回暖。
於是手將琴擱放到一旁,把手中的托盤接了過來,自覺溫起了酒。
「就喝兩杯。」
月九齡笑了,心想如此良辰景顧墨玧竟然還記得一杯倒的事,難道不應該一醉方休麼?真是不解風,都要懷疑剛剛眼前的人和剛剛用琴聲回答的顧侯爺是不是同一個人了。
不過如今大廈將傾,也確實不好飲醉,免得誤了正事。
放著紅炭的暖爐上用黃銅酒壺煨著酒,不一會兒酒香便在庭院裏溢開來,蓋過了新雪的沁涼。
月九齡單手撐著下,目不轉睛地看著顧墨玧溫酒的作,也不知是否眼前人就是心上人的緣故,總覺得再平常不過的小事他做起來也很賞心悅目,於是酒還沒喝人已經先醉了。
顧墨玧將黃銅酒壺裏溫好的酒倒了一杯,放在跟前,抬眼恰好對上醉人的桃花眸,「嗯?」像是不解為何要用這種眼神看自己。
月九齡卻也不作解釋,自顧自地端起來抿了一口——只能喝兩杯,當然要好好品嘗。
溫熱的口,順著嚨而下,所到之起一點火辣,無關痛,但能暖,齒殘留的香氣充斥鼻腔,只覺遍都舒暢了。
才沾了一口,不勝酒力的月九齡那熠熠生輝的眸子便泛起懶散,連尾音都染上了懶意:
「侯爺方才沒同秦統領他們明說,心裏有何打算?」
能在酒男當前提及那些煩惱事,看來安國侯夫人也並不是很懂風月。
顧墨玧執起酒杯喝了小半杯,然後才回道:「其實也不用我們出手,是消息傳開,就夠……和朝廷喝一壺了。」
月九齡知道他停頓那一下指的是上面那位,那位本該是民心所向、百所擁的天子,本該是公正無私的人,卻為了一己私慾,連最忠心耿耿的人都不放過——當年他能殺一個顧霄,日後就會有更多人為他下龍椅的祭品。
沒人願意為下一個顧霄,也不可能再效忠一個無無義、德行盡失的皇帝。
顧墨玧:「我外祖父在先帝年間任太傅,桃李滿天下,現如今各地為者大都曾是過他指點提拔,就連月銘年輕時也曾拜他門下。」
這月九齡倒是不知,饒有興緻地挑了挑眉梢,聽他繼續說。
「先帝駕崩后他也逐漸退出朝堂,我爹娘的死對他打擊很大,大病一場,最終還是去了。現在天下文人還因為他老人家當年為長之死鬱鬱而終耿耿於懷,如今舊案重提,真相還如此駭人聽聞,那些人怎麼可能罷休?」
岑老太傅是大燕建朝以來聲最高的大儒,四十年前岑家也是大燕六大家之首——那時六大家裏本沒有李家的立足之地,也是因為岑老太傅膝下只兩個兒,都嫁給了名將,后又因病與世長辭,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岑家這才沒落,否則得到李家上位?
至今仍有不人在為岑老太傅無法壽終正寢而惋嘆,尤其是國子監等太學的文人學子。
月九齡想得神,不小心將一小杯酒喝得見底,才反應過來,若有所思道:
「如此一來,言論風向倒是有了,然後就得讓皇上與當年參與其中的人站出來低頭認錯並作出表示了。」
顧墨玧的母親岑芮當年與丈夫一同死在了回皇城的路上,也是間接導致了岑老太傅一蹶不振,有了這層關係,除了幾個為了家族利益昧著良心說瞎話外,其他文臣就不會揪著顧墨玧「造反」這一點不放了。
顧墨玧沒有開口,只是兀自給的小酒杯斟滿,熄滅了溫酒的爐子。
而月九齡被漸漸熱起來的面頰熏得有些遲鈍,只能將注意力放在一件事上,因而沒有注意到這是第二杯也是最後一杯酒了。
拿起滿杯的酒抿了一口,心滿意足地瞇起了眼睛,慢悠悠地問:
「侯爺準備怎麼抗爭?秦統領的擔心不無道理。雖說秦家軍與兩江大營應該會站在我們這邊,可到底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各軍又必須虎符調配,屆時必有反對之聲。還有西南邊境軍,據說聽命於四皇子,西南王實力也不弱。」
雖說極聽人提及這個四皇子,但畢竟是皇帝的兒子,一般來說,會聽從父命,也就是皇命的吧?
顧墨玧卻不以為然道:
「四殿下母妃並不恩寵,連同他在宮裏也不待見,十五歲被隻出宮建府了。後來機緣巧合到了軍中,曾與我合力剿過匪,有點。」
月九齡怔了一下,有些意外,「哦,沒想到侯爺看上去冷冰冰的,人緣還不錯嘛。」都沒聽他提過這個西南王,沒想到還有淵源。
「是兩年前的西南剿匪?」月九齡想了想,記得就是因為這一役,讓顧墨玧襲爵一品軍侯,為朝堂上下人人忌憚的皇帝跟前的「大紅人」。
如今想起來,皇帝如此大度,恐怕不是真心加封他,而是想把他往顧霄的老路上推吧?
不過明明是兩個人一起剿的匪,皇帝卻隻字不提四皇子,看來這個西南王在皇帝跟前,不只是「不待見」這麼簡單。
顧墨玧頷首不語,肯定了的猜測。
月九齡掀起因酒意上頭泛紅的的眼皮,「了一個勁敵,看來此戰也不是沒有勝算。」手裏把玩著只剩半杯酒的瓷杯,有些壞心眼地想,皇帝當初忽視四皇子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走到孤立無援的局面?
顧墨玧見似笑非笑,就知道肯定是在腹誹什麼,眼底不由化了一湖水。
見要仰頭一飲而盡,出聲道:
「別顧著喝酒了,阿齡想聽什麼曲子?」
他重新將琴放在膝上,往了過來。
月九齡一時看怔了——他的後是漫天飛雪,而他端坐亭中,上是一把古樸的琴,垂眸時沒有束起的長發隨風,抬眸時深似水,讓人沉溺。
周隨著他看過來的目而熱了起來,月九齡勾起一邊角,笑得邪氣,像極了紅鳶樓里的客,大手一揮地點了首曲子:
「十面埋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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