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大嫂長嘆一口氣：“一言難盡。”停頓一下，“你有時間嗎？”

“有啊。”宋招娣道，“你等一下，我上樓跟幾個孩子說一聲。”

段大嫂：“那我就不進去了。”

宋招娣點點頭，走到屋里就往樓上跑，看到七個孩子在一張床上聽自立念故事書，不皺眉：“自立，是不是大娃你念的？你們別讓自立一個人念。”

“我不認識字啊。”三娃突然開口。

宋招娣朝他臉上擰一把，“我明兒就給你找一本注有拼音的故事書，我看你認不認識。對了，我差點忘了，我和你們劉出去一趟，晌午有可能趕不回來，你們了就自己做點吃的，別等你爸，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出什麼事了？”大娃下床。

宋招娣到隔壁和鐘建國房里，把布包翻出來，又把錢盒子里的零錢全部拿走：“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劉萍出事了。”

大娃跟著下樓：“劉萍姑姑不喜歡你，劉干麼讓你去啊。”

“你劉的親人都不在邊，咱家跟關系最近，有事了當然得找我。”宋招娣道，“要是劉萍真出事了，你劉找我，那是沒把我當外人。兒子，家丑不外揚。懂了嗎？”

大娃點頭：“你們出去，我就把門鎖上？”

“鎖上吧。”宋招娣道，“做飯的時候小心點，別打鬧。”

家里的大刀被鐘建國磨的很鋒利，大娃很小心，有一次切土豆的時候還是切到手，好些天才痊愈，大娃也不敢胡鬧：“你別擔心，我都十二歲了。”

“走吧，小宋。”段大嫂道，“大娃，好好看家，回來我給你買好吃的。”

大娃撇撇：“甬城的好吃的我都吃過，就那麼回事吧。”

段大嫂噎住，點了點他，咬牙道：“都是你媽慣得。還得你爸揍你。”

“那您這輩子是見不著了。”大娃鎖上門，沖宋招娣揮揮手就往屋里跑，不給段大嫂數落他的機會。

段大嫂看他一眼，轉過：“小宋，你怎麼都不說他一句？”

“孩子還小，長大了就好了。”宋招娣道，“現在說太多，他還嫌我嘮叨。嬸子，到底出什麼事了？”

段大嫂嘆氣：“說來話長，等咱們到甬城，我再跟你說。”

翁洲島看起來大，但島上的人并不多。和段大嫂在島上這麼多年，船上的工作人員幾乎都認識倆。

宋招娣理解段大嫂怕傳出去，便不再問。

兩人到了申城，沒有直接去劉萍家，而是去合作社買些東西。

東西拿到手上，宋招娣才問：“去醫院還是去家里？”

“在家里。”段大嫂道，“劉萍的事還得從年前說起。去年劉葦不是回來了麼，劉萍和小金回到家，就跟婆家人說，劉葦長大了，都不認識了。也不知道怎麼說的，反正劉萍的嫂子要給劉葦介紹對象。

“年初二，劉萍和小金回來跟我說這件事。我跟劉萍說，你跟你婆家嫂子說清楚，那姑娘要是現在嫁給劉葦，夫妻倆得兩地分居。劉萍說嫂子知道。今天小金突然給我打電話，說劉萍流/產了。用的還是醫院里的電話。”

宋招娣張口結舌：“流，流了？”

“過年那會兒劉萍來的時候沒說懷孕的事，我估計月份小，自己也不知道。”段大嫂道，“小金電話里說因為劉葦的對象的事，劉萍跟他嫂子吵架，嫂子一不小心把劉萍推掉了。”

宋招娣冷笑：“劉萍的好，一般的小打小鬧，本傷不了。”

“唉，我也想到了。”段大嫂道，“所以才你跟我一塊去。”

宋招娣隨段大嫂到劉萍家里，看到屋里和院里全是人，男老有十幾口人，便段大嫂進去，留在外面。

六十左右的人遞給宋招娣一個板凳，宋招娣淡淡地看了一眼，沒接，而是問：“哪位是劉萍的嫂子？”

金母很尷尬：“這位同志，有什麼話，咱們，咱們坐下說。”

“不敢坐。”宋招娣道，“怕你們把我推到了。”

金母臉紅：“你是？”

“也算是劉萍的嫂子。”宋招娣道，“你們家小金應該跟你們說過，劉師長家東邊有個鐘團長，我是鐘團長的人。我大姐是劉萍的親嫂子。來的路上嬸子讓我幫問問你們，一家人有什麼事不能坐下來說。”

“我也是一片好心。”一個三十歲左右，比宋招娣矮半頭的人突然竄出來。

宋招娣皺眉，這人還沒劉萍高，居然能把劉萍推倒？再一看的手，很是糙，頓時明白，干慣重活，手勁大：“那說說你怎麼一片好心。”

“小宋，劉萍說給劉葦介紹的對象，跟我差不多。”段大嫂道，“又矮又黑又瘦，關鍵還比劉葦大兩歲。劉萍生氣，兩人才吵起來。”

宋招娣雙手環，笑問：“那姑娘家給你多好？”

“我，不，你別胡說！”人臉上閃過慌。

宋招娣眉頭一挑，居然被猜對了：“那我就不說了。雖然現在派出所和法院都沒幾個人，但還是有警察跟法的。咱們去跟警察說吧。殺人償命，法怎麼判就怎麼判。”

“使不得，使不得。”金母臉大變，“我這個兒媳婦也不是故意的。”

宋招娣抬手朝中年人臉上一掌。

啪一聲，把眾人打懵了，包括段大嫂。

宋招娣手，涼涼道：“對不起，手。”隨后轉向金母，“我也不是故意的，嬸子，你能原諒我吧。”

金母張了張，竟發現無言以對。

“你——”金禮輝后竄出一男人。

宋招娣下意識后退一步：“這位大哥，容我提醒你，毆打軍屬的罪名也不小。”

男人猛地停下來：“你，你講不講理？”

“那你先告訴我，你媳婦講不講理。”宋招娣道，“把人推流/產，人家娘家人找來，不先賠禮道歉，上來一句‘我也是一片好心’，這是人話嗎？”轉向金禮輝的父親，“大叔，你覺得呢？”

頭發花白的金父老臉通紅：“是我這個兒媳婦不懂事。”

“什麼時候的事？”宋招娣問。

金父：“正月十五那天。因為劉萍說，正月十六回娘家。我這個二兒媳婦聽這麼說，就把那姑娘帶過來，劉萍明兒帶去見見親家母。”

“我還以為是早兩天的事。”宋招娣冷笑一聲，“為什麼現在才讓小金打電話？”

段大嫂再次從屋里出來：“劉萍說以為小金早就告訴我了。今天他倆因為一點事爭執起來，才知道我不知道。劉萍他打的電話。”

宋招娣頓時無語：“劉萍要是不知道，你們一家是不是打算繼續瞞著？這麼大的事，你們以為能瞞得住？還是你們打算拖到劉萍氣消了，讓這事隨風而去？”

金父不低下頭。

宋招娣不喜歡劉萍，替劉萍出頭，也只是因為段大嫂本不會跟別人吵架。可是看到金家這個態度，宋招娣當真怒了，轉對段大嫂說：“嬸子，你在這里，我去報警！”

“不行！”金母下意識抓住宋招娣的胳膊。

有道是清難斷家務事。宋招娣很生氣，說出這話不過是嚇唬嚇唬金家人，胳膊被拽住，順勢停下來：“那你們說怎麼辦？憑劉萍的，八個月后指不定又是一個大胖小子，就這麼沒了，就這麼算了？”

如今這個年月孩子不貴。因醫療水平和生活條件都不好，人流/產在大多數人看來，就是一件極小的事。

宋招娣這麼做，金家覺得上綱上線。可是又怕激怒宋招娣，又不知道該怎麼辦，金母便說：“我們聽你的。”

“嬸子，你去問問劉萍。”宋招娣道，“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劉萍從屋里出來，嫂子給斟茶認錯。

宋招娣眉頭皺，想提醒這樣不行。一想到劉萍本來就不喜歡，張了張，又把話咽回去。

段大嫂拽一下劉萍的服，提醒這樣不合適。

劉萍瞪一眼段大嫂。

段大嫂嘆了一口氣，干脆裝作沒聽見。

金家人知道段大嫂好說話，見拽劉萍一點也不意外。

金母看向宋招娣，見也不啃聲，便認為支持劉萍這麼做。宋招娣太難纏，金母不敢再跟過招，就推一下二兒媳婦：“去吧。”

“我不活了！”人嚎一聲。

宋招娣嗤一聲：“等一下，你死之前咱們先去一趟派出所，省得外人以為是我們劉家把你死的，回頭你男人再把你的尸抬到翁洲島上鬧。”

人不敢置信。

宋招娣往四周看了看，發現劉萍家的院墻很高，看不見外面有沒有人：“小金，你去派出所，把警察過來給我們做個見證。就說是軍屬請他們過來一趟。”

金禮輝見神認真，不像開玩笑：“嫂子，這，沒必要吧。”

“很有必要。”宋招娣道，“我們家劉葦還沒結婚，趕明兒傳出劉師長的親人把劉萍的婆家嫂子死了，誰還敢嫁給劉葦？”

段大嫂還真到過，抬著尸去別人家訛錢的事，宋招娣這麼一說，段大嫂也怕了：“小宋，我，我去吧。”

###宋招娣反復提到“警察”和“軍屬”，不過是嚇唬嚇唬金家人。段大嫂實誠，宋招娣可不敢讓去。真把警察找來，也不過是數落金禮輝的二嫂幾句：“嬸子知道派出所在哪兒嗎？”

段大嫂搖搖頭，就找閨婿：“小金應該知道，小金跟我一塊去。”

“親家母……”當媽的認真了，金母真怕了，“親家母，嫂子不是故意的，我們也不知道劉萍懷孕了。這事，您說怎麼著我們就怎麼著，還不行嗎？”

段大嫂也不想把這事鬧得人盡皆知，就問宋招娣：“小宋，你看呢？”

宋招娣心想劉萍不是我閨，我怎麼看都沒用：“嬸子，是劉萍的孩子沒了，我們應該尊重劉萍的意思。”

“劉萍，孩子的事咱們事先也不知道。”金禮輝走到劉萍邊，“二嫂真不是故意的，二嫂之前也跟你道過謙。”

劉萍哼一聲：“宋招娣打一掌，也給道過謙，你問的臉現在疼不疼。”

“掌印還在呢。”金禮輝潛意思，不用問也知道疼。

劉萍冷笑兩聲：“就算不知道我懷孕，弄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人介紹給我弟弟，安的什麼心？當我們劉家是收破爛的？”

金禮輝無言以對。

“你二嫂也不知道。”金母道，“你二嫂也是那天才見到那姑娘。”

劉萍打量一番婆婆：“你這話騙誰呢？你真以為我娘家來兩個人，我娘家就沒人了？”

“別扯這些沒用的，事都過去了。”宋招娣眉頭微皺，“劉萍，你媽出來的時候給你爸打過電話，我們跟你爸說十二點之前趕回去。我們要是沒回去，你爸再找來，憑你爸的子，不去派出所也得去。”

劉萍看向婆婆：“我也不想扯這些。斟茶認錯，態度誠懇點，這事就算了。”

“好好好。”金母轉過面對著二兒媳婦，“老二家的，你不道歉，我就不管你了。”

六零年大困難時期都熬過來了，眼看著日子越來越好，金禮輝的嫂子可不想死。剛才著不活了，不過是嚇唬嚇唬宋招娣和段大嫂。

宋招娣不吃這套，沒招了，就做好斟茶認錯的準備。但不想認錯，不想被劉萍一頭，才一直不松口。

婆婆這麼一說，金禮輝的二嫂也不鬧了，老老實實斟茶認錯。

宋招娣看到劉萍很得意，像斗勝的公，頓時想回去，便問段大嫂：“嬸子，咱們是現在就回去，還是下午再回去？”

金母下意識想說，吃了晌午飯再回去。話到邊，突然想到“劉師長”，連忙咽回去，推金禮輝一下。

金禮輝踉蹌了一下，到段大嫂面前：“媽，我送送你們？”

“不用了。”宋招娣聽他這麼說，真想罵人。可劉萍寶貝他，宋招娣懶得給自己樹敵，“這邊離碼頭也不遠。”

金母：“小金和他大哥送你們，省得走路了。”

宋招娣看向段大嫂，無聲地問，回不回去？

段大嫂點點頭，強忍著嘆氣的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