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七娘子的鋪子生意并不是很好。
開的是個糕點鋪子, 賣些豆糕、炸果子還有各點心,丈夫沒死之前,丈夫在一家商行里干活, 去中原賣些北地的山珍。
呂七娘子是個沒脾氣的人,這種沒脾氣現在方方面面,出嫁前聽呂老太太的,出嫁后聽丈夫的, 丈夫死了就繼續聽呂老太太的,無論做什麼事, 都要先小心翼翼問一句這樣可行, 就連趕走鋪子米面油糖的伙計, 都要呂老太太替撐腰,自己說幾句重話還哭了出來。
這種鋪子生意要是能好就奇怪了,單是來尋事的無賴和專來這里占小便宜的, 呂七娘子都無法應付,不過到底石雁城鄰里仁善,周圍鋪子的東家伙計看著支應兩句,呂老太太再來鎮鎮場,呂七娘子日子還能過下去。
上這種人,鹿芝也的確是一肚子火不知道從哪里使, 你遇上,被嚎啕大哭幾天,自己都要泄氣了。
跟鹿瓊到呂七娘鋪子門口的時候,呂七娘正在每日例行的鋪子前吵鬧,兩個大娘正在吆喝呂七娘的東西不行,要呂七娘賠。
說是這樣說,這二位的架勢就和呂七娘無關了, 而是大搖大擺的走進去,開始挑挑揀揀找自己要什麼,這個咬一口,那個塞進懷里的,就算自己帶不走,也要撞到地上,不讓呂七娘好過。
到這種事,泥人尚且會有三分,但呂七娘卻還不如泥人,都不敢進鋪子里,就站在鋪子外面,一個勁的哭,眼淚止不住,卻連一句你們走開都說不出來。
別說鹿芝了,就連鹿瓊看到這場面,都覺得匪夷所思。
鹿瓊來之前,其實想過,是不是呂七娘子指使的呂老太太,但看著這樣綿的呂七娘子,如果不是在裝,那肯定是沒有指使呂老太太的能耐的。
呂老太太指使還差不多。
而一個人,能裝五年十年嗎?這樣裝對有什麼好?呂七娘子可是一直都這樣綿的,沒有益的扮綿,那也就是真弱了。
鹿瓊寧愿相信呂七娘就是這樣一個人。
這時候旁邊鋪子里的伙計來了,他也是滿臉不耐煩,此時道:“你們兩個出來!”
那兩個大娘不客氣道:“又不是去你家鋪子,你管我做甚?”
“你們讓這兒圍了一堆人,影響我們鋪子生意!”
伙計怒氣沖沖,那兩個大娘也從善如流,用裳摟著一堆糕點,笑嘻嘻地走出來,還對呂七娘道:“下回我們還來買東西。”
善人對著這麼個人,還能禮讓三分,但惡之人就要眉開眼笑,專來這柿子了。
呂七娘還是哭,旁邊鋪子的伙計重重的嘆氣,又揮手:“散了啊,散了啊!”
鹿芝也是搖頭,道:“呂七娘這個子,別人幫也沒用的。”
鹿瓊明白的意思,人自己不立起來,別人能怎麼辦呢?
但江山易改本難移,呂七娘這看著歲數也不小了,再怎麼掰,其實也很難掰過來。
甚至于懂了為什麼呂老太太在呂七娘丈夫死后為什麼那麼快的要給找下一個夫家,而鹿芝為什麼當年勸呂七娘也是給找一個更合適的丈夫。
因為固然讓自己立起來是最好的,但立起來本就有很大不確定,給找一個依靠,那可就簡單多了。
“阿姐,”鹿瓊道,“我還是想和呂七娘聊聊。”
雖然呂七娘看起來不像是能指使呂老太太的人,但呂老太太這回的理由還是想讓呂七娘進唐府做妾,那肯定還是和呂七娘子有關的。
鹿芝自然不會攔,只是道:“今天呂七娘的鋪子是開不下去的,肯定要打掃,咱們帶的幾個人不適合面,你不妨等會過去,我就在旁邊的茶坊等你。”
無論呂七娘是個什麼樣的人,鹿芝既然咬死了不讓進府,那就不能太溫和,更不能堂而皇之的相助,不然呂老太太來一句你們姐妹深以后一起過日子,鹿芝能惡心死。
鹿瓊自然也知道,看著姐姐離開了,正要上前,一個悉的聲音悄聲道:“鹿小娘子,我們公子想請您說說話。”
是江二郎那個小廝。
小廝也是不容易,在一邊等了許久,才找到機會來和鹿瓊搭話,然而鹿瓊沒答應,反而道:“江二公子自己無法說話,那有什麼可說的。”
小廝腦門都要出汗了,鹿瓊這話問得刁鉆,他們二公子現在是“聲啞”之人,也沒法說話啊。
可鹿瓊卻只是說:“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但二公子既然不能言,又請我做什麼?”
說完,就去找呂七娘子了。
呂七娘子此時一邊掃地,一邊在哭,正哭著,就聽見釵珮響的聲音,一抬眼,看見一個帶著帷帽的。
呂七娘頓時眼淚流的更兇了,戰戰兢兢的,鹿瓊沉默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呂七娘恐怕是覺得自己也是來找事的。
一時無語,說句老實話,比起呂七娘,鹿瓊寧愿和俞五娘聊,至俞五娘是能好好說話的,現在只能先打斷呂七娘的淚水:“我不是來找事的。”
盡量放了聲音,小鹿掌柜上這麼一個真的水做的人,頭一次覺得自己很兇,幸好呂七娘慢慢不哭了,嗒嗒說:“您這麼,肯定不是來罵我的,您想說什麼呢?要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我這就改。”
鹿瓊頭皮發麻,姐姐當年能勸這麼個人,也是真的不容易,依然用自己最的語氣道:“不是什麼大事,我看你這鋪子生意也不好,為什麼不關門,做別的買賣?”
這的確也是鹿瓊疑的地方,面人無論何都是不的,但這些人幾乎都不去做生意,去大戶人家給人家掃灑,做幫廚,或者像寶的周繡娘一樣,做一些不用自己直接出面的生意,怎麼都是可以的。
而去做生意的面人,要不自己一狼狽,要不就是利落起來。
不說別人,就鹿瓊自己經營鋪子這些日子,行事都風風火火了很多。
呂七娘一狼狽,甚至狼狽出來了名氣,但咬牙堅持開鋪子,本就是不合理的。
更何況亡夫常年行商,在家日子是很的,幾年來兩個人就只有過一個孩子,還沒活住,現在也談不上什麼為母則強,必須開這個鋪子。
呂七娘還在嗒嗒:“阿姑讓我開的,我就開。”
阿姑就是呂老太太了。
呂七娘子知無不答,小心翼翼討好道:“阿姑說了,這個鋪子必須開下去,賠錢也得開,給我撐腰,我雖然害怕,但要聽阿姑的,所以就開,您看……您要是愿意的話,能不能抬抬腳,我想掃下那邊。”
甚至不敢趕鹿瓊走,盡管鹿瓊也聽得出來,鹿瓊趕離開,才能真的松口氣。
但鹿瓊真的還不能走,現在走了,若是呂老太太什麼時候來問了呂七娘子,很大可能是不讓呂七娘子再說任何話的,那麼下一次就什麼消息都得不到了。
所以只能起心腸……鹿瓊嘆了口氣,自己去拿了另一個掃帚:“罷了,我幫你掃,你好好回答我的話行嗎?”
呂七娘一邊哭一邊掃,地上轉眼又滿是呂七娘淚痕,鹿瓊在一旁干看著,也做不到。
呂七娘哭得更兇了:“您可真是個大好人!您不用掃!我掃!您只管問!”
這人能活到現在也不容易的,鹿瓊麻木地想。
“你有想過之后打算怎麼辦嗎?”反正怎麼都止不住呂七娘的淚水了,鹿瓊干脆發問,看能不能早點結束話題,“總守著鋪子也不是辦法。”
“阿姑說再給我找個好人家,”呂七娘一邊哭一邊說,“我聽的。”
鹿瓊心中微,難道說,呂老太太沒告訴呂七娘,是要給唐姐夫做妾?
問道:“你阿姑可說了是什麼好人家?”
“不知道呀,”呂七娘繼續哭,“但阿姑說,會和我夫君一樣好,當初夫君就是阿姑挑的,夫君呀——我苦命的夫君呀——”
前夫明明是鹿芝給找的!
鹿瓊肯定是信鹿芝的,再說鹿芝也沒有騙鹿瓊的必要,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你阿姑怎麼給你找的夫君?”
“讓兒媳婦上門告訴我的,”呂七娘聲音響亮。
果然。
呂老太太肯定不只是為了在呂七娘面前賣好,或者說,呂七娘的格決定了,就沒有被賣好的必要。
只要在必要時稍加恩惠,就可以被討好,反而要是日日和相好,恐怕常人也忍不了的脾氣。
呂老太太本就沒給呂七娘說過讓唐家門的事,或者說,鹿瓊想,呂老太太從頭到尾都知道,鹿芝本不會答應這種事。
只是找一個和唐玄善鹿芝夫婦鬧翻的借口。
知道問不出來更多了,既然呂老太太自己都什麼沒給呂七娘說,又能問出來什麼呢?
鹿瓊好人做到底,幫呂七娘把這一塊掃完才告辭,現在疑越來越深,呂老太太到底要做什麼?
還是那句話,呂老太太力排眾議,讓唐玄善來繼承家業,那肯定是能做到的最好選擇。
如果呂老太太為別人做事,其實本沒必要把唐玄善他們引進來增加變數。
要不就是,鹿瓊想,唐姐夫和姐姐來了之后,才有了變故。
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鹿瓊額角,準備去找姐姐,先和說今天的收獲,也順便問問姐姐有什麼知道的沒有。
呂老太太心思藏的越深,越讓鹿瓊骨悚然,畢竟鹿芝已經被牽扯了進去,是一點也不愿意阿姐傷的。
正走著,差點撞到前面一個拔的影,那人還帶著帷帽,一華,把從容優雅的氣度完全襯了出來。
這姿,就讓人知道肯定是個男子,男子道:“能否請小鹿掌柜到茶坊一敘?”
這聲音清凌凌的,字正腔圓,雅言方正,鹿瓊抬眼,微微笑了一下,重重咬下音節:“江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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