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將明的時候救兵終於來了,他們將那些殺手儘數俘虜,把沈西泠和齊嬰救出了山。
而那個時候,青竹已經死了。
沈西泠的人是在一離山很遠的山坳中發現他的,找到他的時候他已腹背劍傷痕累累,手筋和腳筋都被挑斷了,看得出死前遭了很大的折磨,興許是被抓後遭到了供,而他怎麼都不肯說出沈西泠和齊嬰的藏之,因而被傷了那樣。
他死去的時候一定既孤單又痛苦吧。
沈西泠當時已經流不出眼淚了,的眼睛早已乾涸,看著青竹殘破的首久久無言,過了半晌纔回過神來,著人將他帶回去。
要為他尋一副上好的棺木,然後帶他回建康。
他們原本就是要在一起的,哪怕一個人都不完整……一定要帶他回去。
帶他回家。
商道之人神通廣大,很快就為沈西泠安排好了後路並藏起了行跡,於相州一帶尋了一普通的鄉紳彆莊暫住,他們一行就如一滴水彙進了江河,霎時便悄無聲息難以尋覓。
此外沈西泠的人還幫找回了白鬆。
他也了傷,在腹部和左臂,是在客棧中與黑人纏鬥時落下的,所幸那一夜救兵到得還算及時,白鬆的傷並不很重,將養一段時間就會好起來,冇有命之虞。
他聽說了青竹的死訊,當時便愣住了,隨即很久都冇有反應,左眉的傷疤彷彿更加清楚了,深可見骨一般。
他張了張,冇有發出聲音,過了一會兒才問沈西泠:“……他死了?”
沈西泠那時重傷未愈,裡埋的箭頭剛剛取出去不久,傷口依然劇烈地疼,隻要一鮮便會殷出來,可那疼痛不及言及青竹之死的萬一。
和白鬆一起去祭拜青竹,看著他的棺木,說:“他留了句話,說要與你打聲招呼……希你往後能多來看看他。”
彼時白鬆的神已經木然了,他怔怔地看了那副棺很久,像是仍不相信這裡麵躺的人會是青竹。他的眉頭皺得很,後來還一把推開了他的棺木,出了青竹的模樣。
沈西泠已經請人替他收拾乾淨了,拭了滿的跡,換了一簇新的青長衫,他躺在棺木中,似乎隻是睡著了,過不多久就會重新睜開眼睛,繼續對沈西泠擺臉、繼續跟白鬆嘀嘀咕咕地抱怨這抱怨那。
然而實則他不會再醒來了。
他死了。
以白鬆的眼力自然很快便發現了青竹手腳的異常,繼而也就明白了他死前曾遭遇過什麼。他的拳頭攥得很,嘎吱作響,沈西泠能覺到他心中抑著暴烈的火,隻要一個火星就足以讓他發作。
他咬著牙問:“那些人呢?”
沈西泠知道,他是在問那些追殺他們的殺手,那些將青竹戕害至此的人。
“關在後麵的地窖裡,正讓人審呢,”如實答,“你若想親自去盯著……就去吧。”
白鬆聽言二話不說,當即便轉而去。
沈西泠一聲長歎,著青竹的棺木,在原地佇立良久。
他們在這座宅邸暫居了幾日,這期間齊嬰的略有好轉,他的高熱已經褪去,隻是依然昏迷不醒,始終纏綿病榻。
沈西泠原本就文弱,如今重傷自然更難以支撐,但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否則就冇有人能支撐住眼前的這個爛攤子。因此即便終日都痛得冷汗涔涔,也依然在關心著他的事,一邊派手下的人去外麵打探江左的訊息,一邊也開始問白鬆,齊嬰在病倒之前究竟有什麼打算。
必須要知道,否則他原本的計劃就無法接續下去,他告訴過這一次他輸不起,那就一定要想辦法讓一切轉危為安。
然而白鬆並冇有給沈西泠一個滿意的答案——並非他不想,而是他不知道。
也許是因為這次牽涉的事太大,齊嬰便尤其的謹慎,即便是跟在他邊多年的白鬆也不知他計劃的全貌,他負責的僅僅是安排南下的路線,其餘一概不知。
沈西泠皺起眉頭,想了想又問:“倘若一切按照他的計劃往下走,我們現在應該在哪裡?”
白鬆猶豫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是否應該對沈西泠和盤托出,這畢竟是有違公子的囑托的。
沈西泠聲音沉了沉,神嚴肅到極點,說:“事已經走到瞭如今這一步,他現在什麼都做不了,隻能我們替他綢繆辦事,若你遲遲不說我又該怎麼幫他?他若敗了,代價是你我承擔得起的麼?”
那時重傷未愈,顯得格外蒼白弱,可是說話時的神顯得沉定,並不多麼尖刻人,令人莫名到力——簡直就像齊嬰一樣。
白鬆心中不默默想著:十年匆匆而過,當年那個北上瑯琊時在馬車角落淚落如珠的小姑娘,如今竟已胎換骨,變了眼前這般從容寧靜的樣子。
他有些欣,又十分慨。
他被沈西泠的話說了,沉思片刻後答道:“若按常理,六日後當至嶽安,十五日後……至廬江。”
沈西泠聽言愣住。
嶽安?廬江?
沈西泠眼前立刻出現了地圖。
嶽安郡在霍州,而廬江郡則在湘州,兩州毗鄰,都在建康以西,都與建康相距甚遠,本不可能途徑。
齊嬰為什麼要去那裡?
六日至嶽安,十五日至廬江,那中間的九日呢?從嶽安至廬江快馬隻要一日,即便乘車慢些,五六日也足矣了,為何他留出了九日的餘裕?
他要去那裡做什麼?
沈西泠的眉頭越皺越近。
陷了沉思,而白鬆幫不了這些,於是默默退出了房門,過不多久又有下人來回話,說是龔先生給寄來了書信,信中有要的江左向。
當即從下人手中取信,屏退左右後展信細讀。
信中隻有兩個訊息:
其一,長江夏季汛,近日洪水氾濫,淮南一帶儘澤國,以致百姓流離失所;其二,梁皇聞訊驚痛,已行賑濟之策,另定於六月初轉至淆山祭祀,為江左萬民祈福。
洪水……淆山……
長江每至五六月份便有決堤鬨洪的風險,按照往年的慣例,這事兒大約每過五六年便會來上一次,而沈西泠記得上一次江左鬨洪災是兩年前,記得很清楚,因為當時手下的很多商隊都在南北之間倒賣貨品、趁機發了一筆橫財。
隻過了兩年……便又決堤了嗎?
這不是最要的,最要的是天子出建康而至淆山一事。
淆山乃帝王告祭之神山,曆來有“淆山定而天下安”的名,帝王於淆山告祭乃古已有之的常法,大梁南渡之前就有此規製。但大梁曆朝二百餘載,親自前往淆山祭祀的君主統共不過兩任,其餘皆不過遣掌司祭祀之代為前往。如今江左水患或許的確嚴重,但真的值得勞天子大駕親出建康麼?
更令人心悸的是……淆山,就在湘州,就在廬江。
沈西泠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約覺自己拉開了大幕的一個角落,而僅僅是窺見冰山一角就已經張得難以息!
深吸一口氣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努力地思考。
想起昨日在山裡,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那些來追殺他們的人提及了“韓大將軍”,可見之前猜測的不錯,想殺齊嬰的人的確就在江左,之前在上京的那場山火是顧居寒或是大魏太子替齊嬰打的掩護,而韓大將軍韓守鄴一定發現了齊嬰還冇死,所以一計不又生一計,意在他南歸的途中截殺他。
沈西泠雖在商道,但已經深諳政商不可分割的道理,對南北兩朝的政局都瞭解頗深,更知江左眼下的形勢。
韓守鄴擁兵自重,手中握有三十萬兵權,此外更有門生黨羽無數,是如今梁皇眼中最大的障礙。齊家已經倒了,沈西泠明白齊嬰的立場也一定會發生變化,他跟天子的關係更與原來的不同,他已經為了蕭子桁與世家爭鬥的武,所以韓守鄴纔要殺他。
可倘若齊嬰在江左,上有天子庇佑、下有樞院扶持,誰能殺齊嬰?韓守鄴一定冇有機會下手。
所以……所以齊嬰纔會親自來給公主送親!
這背後一定有韓守鄴的手段!
沈西泠的心跳越來越快,長久以來令到困的問題正在剝繭一般顯現出原本的麵目。
為此到狂喜,可同時也知道自己必須立刻穩住心神,繼續深思。
蕭子桁不是蠢貨,事關他的祖宗基業,他會不慎重嗎?他難道不知道一旦讓齊嬰離開江左,他就會麵臨危險嗎?屆時誰又能幫他做事?
蕭子桁一定會知道,那麼他又為什麼容許齊嬰親自北上送親?
除非……除非這是他將計就計,一早就安排好的……
蕭子桁裝作中了韓守鄴的圈套派齊嬰北上,也許就是為了讓韓守鄴放鬆警惕——不,不對,不是為了這個,他是為了讓韓守鄴把注意力放在齊嬰上,從而為他自己要做的事爭取時間!
他要做什麼?他在等什麼?
沈西泠這時猛然想起前段日子在山居中時齊嬰的異常——五月中旬夏時他的狀態明顯與往日不同,似乎在等待著大事的發生。
夏天……夏天,是長江的汛期。
……他等待的分明就是洪水!
這是一場權的較量!齊嬰和蕭子桁是一夥的,他們一定早已約定好在夏日長江汛時行事,即便今年汛期江水不會決堤他們也會想法子人為破壞堤岸,隻為了達一個目的——離開建康,前往淆山。
但蕭子桁為什麼要離開建康呢?
沈西泠拚命地想,腦海中飛速盤點著這五年來所有的經營,手下的商賈,那些商賈的人脈,他們結的達顯貴……
達顯貴……
……趙慶晗!
那是韓守鄴的門生,如今執掌著建康守戍的權柄!
是了,是這樣。
隻要有趙慶晗在,建康城就相當於落在了韓守鄴的手裡,而假使韓守鄴有謀逆造反之心,那麼建康對於天子來說就不是安穩之地,反而是窒息的囚籠、斷頭的高臺,一旦趙慶晗和韓守鄴裡應外合,蕭子桁就算翅也難飛,被宮的可能也極大!
所以他纔要找個機會逃出建康!
一定是如此!
沈西泠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擺在麵前的分明是一場驚天的棋局,是齊嬰和天子共同佈下的迷陣,他們要在淆山聯手殺了韓守鄴,收攏兵權!
作者有話要說:大主給我支楞起來!
PS:趙慶晗在夢醒那一章cue過,以及之前說的長線到這兒應該基本能猜到了(上一章也有小線索),下一更就揭啦~今天猜到依然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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